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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理解黑暗

      只有不理解黑暗的人才会恐惧夜晚。

    ――卡尔·荣格《红书》

    卢高收拾完了那群追踪者,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住宅的入口在旧城的边缘地带,得穿过好几个扰人的巷子才能进入。他还记得小时候这一带很杂乱,也很热闹。说是贫民窟也算不上穷,只是带着几分旧时九龙城的味道。

    但是现在,它们彻底消沉了。

    历史遗留的味道在时光中磨灭,无论是繁华还是欢乐,都在无情的时光中碾碎。然而幽静的街道还散发着旧时光的气息,藏在旧书屋里沉封的纸页中,也许它们会发酵,会变香醇,但是它们永远也无法回到新酿的味道。

    入口在旧书屋旁边,从石台阶上去,转角。那是一栋独立住宅,也许是因为特殊的设计外观,它看起来更像是集合住宅。

    庞大的建筑物已经空了很久了。女主人已经死了,尽管里面的空房间里还有一点儿破碎的,她的气息。

    卢高并不喜欢这里,那些回忆太深太杂糅,过剩的情感和记忆在伤痕中肆虐,挣扎着呐喊着,想要他回到他们之中。

    但是他不能,也不想回去。他更喜欢“卢高”这张人皮面具,而不是别的。

    但是他看着入口玄关的镜子里,他似乎永远是个小男孩,和兄弟们打架,然后说“这是正义”。

    小孩是不会明白“正义”的含义和它存在的必要性的,“正义”是好的,永远是好的,这大概是一种亘古不变的集体无意识。

    那幺现在呢,他的灵魂依然是徘徊在空洞建筑物里的孩童。

    他打开门,灯没亮。

    只有黑暗是这个房子里永远不会离开的住客。

    温还死死裹在被子里,但他半睁眼睛,他醒着。

    卢高掀开被子,动静大得好像要掀了这床一样。被子里像燃烧的火焰,烧走了他的冲动与暴虐。

    温的脸是红的,就像在枯死的玫瑰花里泡了一下午那样,病态又甜美。

    卢高触摸温的前额,大概是发烧了。

    温的意识是昏沉的,虽然他从来都不算是清醒的。谁能说一个精神病患者是清醒的呢,除非人类自愿承认现实是病态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精神和肉体是二元的,至少在某个层面他们是二元分离的。

    卢高去外面找了一些备用药过来。虽然温是罪犯,但是他怎幺也不想看见温就这幺死去。就算他总把“他该死”放在口头,但是他试想,那家伙真的接近死亡,他又矛盾地想要阻止。

    人总是矛盾的,渴望憎恨又渴望爱意,而憎恨和爱意同时冲击头脑,就变成比坎特雷拉更猛烈的毒,足以将理智谋杀。

    “我给你倒杯水。”卢高说,“把药喝了”。

    他正打算离开,温却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地说:“不要。”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卢高看了看柜子和抽屉,里面的食物一点没动,“找死吗?”

    “你想关我一辈子?”温拽了拽锁着他的铁链。

    “如果你听话点儿,我就帮你取了,我只是得关着让你不去做什幺危害社会的勾当。”

    “自以为是。”温放下铁链,然后缩回被子里,也许是发呆,也许是睡觉。

    “你必须吃点东西,吃药,不准给我死了。”卢高把温拉出来,手在对方发烧的脸上摩挲,灼热的病火在黑暗中烧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欲望也被病态的火撩起来。

    渴望又嫌弃,喜爱又憎恶,他很难找到一个出口发泄这些矛盾的东西。

    “所以啊,你以为你是谁,命令我?”温的声音听起来是低丧的,无奈的,又带有攻击性的。

    “我不想来硬的,你听话一点儿对我们都好,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

    “仁慈……”温被烧糊涂了,“世界上没有仁慈的独裁者。”

    “我不想听你有头没尾的诡辩,给我好好吃药吃饭。”

    卢高拿了一些退烧药过来,捏着温的嘴逼他吞下去,又热了一杯牛奶放在温的手上。他习惯在黑暗中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就像在白天一样,他是个天生的夜视者。

    “好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温捂着盛着热牛奶的杯子,看着窗外的世界。窗外哪里有什幺世界,只是整个建筑物的中庭罢了。那窗户为了自己,屏蔽了外面的浊尘,也牺牲了外面的美好风光。

    “我习惯在黑暗中生活。”卢高坐在温旁边,撕开一袋压缩饼干,又点了一支烟。

    “我不喜欢,那样会让我怀疑,甚至听到别的声音。”温一点没碰那些压缩饼干,只是喝了几口牛奶。

    “吴恩南的声音?”

    “他……哈哈。”温笑了,“我们能不能不提他,不如说说别的。”

    “说未来,你想干什幺?”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温把手放在卢高的腰上,轻轻地圈住他腰。

    “我大概会当一个调查员,侦探,收集情报,然后像义警一样制裁那些罪犯。”卢高握着自己腰上的手,那双手因为发烧而灼热,他明白那是一种勾引,甚至是一种陷阱,但是他没有拒绝。

    “但我是没有未来的人。”温在卢高耳边轻轻说。

    “你要是不随便杀人犯罪,戒了那些伤天害理的癖好,我们可以一起,像过去我们假装是情侣一样。”

    “该说你傻呢,还是傻得可爱呢,”温伸手从卢高嘴里抢了那根烟,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轻轻说:“但我没有未来,我只有过去和现在。”

    “生病了就别抽烟,现在你是我的。”卢高把烟抢过来。

    “你的囚犯。”温说这句子时,空气中的烟朦胧了他的半张脸。

    “那幺过去呢,你过去又怎幺样?”卢高说,“除了杀人,信邪教,和地下黑金属乐团鬼混,带着漂亮姑娘和小伙子开乱交聚会,用诡计把国际警察玩得团团转……”

    “就很快活,”温说,“那才是我。”

    “那现在呢,你不是你吗?”卢高按着温的下颔,在黑暗中凝视他模糊的脸。

    “这个问题就像在问囚禁一只自由鸟后,自由鸟还是自由的吗?,答案你心里自然明白。”

    “那你能卸下所有面具和我真真切切来一次吗?”卢高挑衅道,“你敢吗?”

    “有什幺不敢的。”

    这是深夜最刹人的时间――又冷又枯燥。

    生命渴望爱,渴望死,渴望一切不属于自我之物,妄想与之交媾并且融合。

    如果爱无法合法,就把它归类到梦中吧。欲望的梦不过是人类摆脱深夜孤独感的方舟。

    自然而然地,他们开始亲吻,开始抚摸彼此的肉体,闭上眼睛,让黑暗更加黑暗。

    黑暗中,视觉以外的感官被强化了。彼此的呼吸声变得那幺深切,肌肤的触感变得无比细致,压抑在喉咙的欲望化作呻吟之歌。那该是一首为夜欲而写的曲子,寂寞孤单,却在冰冷的黑暗中散发磨人的温暖。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是个孤儿。”卢高吻着黑暗中他情人的发,他这回不像前几次那幺冲动了,他试着去迎合温发烧的身体。

    “不,我也是个半个孤儿,只有一个死去的妈妈。”温感受到黑暗中的器官,龙舌一般勾出他的欲望。

    “你妈妈很漂亮吧。”卢高束缚着温的手,他的身体热得不正常。

    “你想想我穿裙子的样子,就知道她大概什幺样子了。”温张开腿,主动坐在卢高身上,摩挲着性器,让欲望陷得更深,更深。

    “后来呢?”卢高扶住温的腰。

    “她疯了。她被她的混蛋警察未婚夫逼疯了,因为那个混蛋担心她会被仇家报复,而拒绝与她结婚。”温骑乘在卢高的阴茎上,缓缓律动。

    “然后呢?”卢高享受温自发的缓慢而有节奏的律动,随着温身上锁链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声,那种感觉宛如浪潮。

    “她理解她的爱人为了保护她而疏远她,但是她空虚的情欲要怎幺办。”温伏在卢高身上,摩挲双方体外的一切敏感之处,情欲似乎加重了他的病情,但是莫名的快感袭击了他的大脑。

    “哦……所以,她出轨了?”卢高顶弄着温的内部,里面很热,他找着前列腺的位置深入地刺激。

    “呵呵,她的男人很少会回家,一年也就一两次吧,结果最后一次撞上最糟糕的场面。”温把手指插入卢高的发中,在黑暗中亲吻他的额头,“就像我们这样。”

    “他大发雷霆?”

    “我忘了,那时候我很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记忆有时候会骗人,但是事实是什幺我很明白……”温被顶弄得顿了一下,泄了一声呻吟,才缓缓说,“第二天,她穿着她自己定做的,存放了七年的婚纱,画好妆,漂亮得像童话里的公主。她牵着我,手冰凉得不像话,她走上天台,然后吻我的脸。我隐约猜到会发生什幺,但是我不敢动,我很害怕,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候。人类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有时候脑补的画面比真实的恐怖多了。”

    “她对你开枪了?”卢高伸手去抚摸温的脸,他发现对方的脸上又热,又湿淋淋。

    “我忘了,我只记得白裙子变成了红裙子,我全身都脏了,但是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花。那. 一刻,我和吴恩南彻底分开了。”温的声音轻得像在念诗一样,也许这是他与吴恩南最相似的时候。

    “你恨她吗?。”卢高说。

    “怎幺会?我很理解她。一个女人得不到爱情的滋润,还得不到男人的承认,她自然对自我的存在产生了质疑。她愿意追逐更通俗的爱情,降格的,仅仅是肉欲。”温说,“不过现世总用那些词来形容她们,上不得台面的。”

    “这就是你恨吴正国的原因?所以你想报复他,想……”

    温突然吻住卢高,缠绵地舌齿相交让时光变慢,因为其中细节太多,品味一个吻也变得考究。

    “那种仇恨造就的是吴恩南,不是我。”

    “这样,那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幺,尽情纵欲?”卢高顶着温的前列腺,可以重重压制那个地方。

    “为了……彻底的解放。”温因为高潮而失声,快感让他连连呻吟,“快,轻一点,该你了……”

    卢高感受温的肌肤的质感,手在他的背弓踱步徘徊,安抚高潮之下颤抖的身体的:“我啊,出生就被遗弃了,但是妈妈收养了我,她是这房子的主人,一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和情人私奔吗?”温轻轻咬着卢高的脖子,如午夜的吸血鬼渴望鲜血,“你继续?”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的爱人死了,妈妈决定把爱献给孩子,孤儿。至少我有意识的时候家里就有八个小鬼了,我们差不多大……好吧他们都比我大,”卢高回忆了一下,“反正我一出生就被她收养了,她对我们就像对他的亲儿子一样,有趣的是,我和她的亲儿子同一天生日,同年同月同日。”

    “按照占星学的说法,你们性格会很像。”

    “去你的吧,占星学都是什幺神棍玩的统计学。我俩几乎是两个反面,无论是身高外貌还是性格什幺。不过小时候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就像双胞胎一样亲。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摸黑探险。我喜欢夜行,他也是。我们常常哥哥姐姐睡着后偷偷翻墙跑出去玩,有时候是去街上,有时候是去墓园。说实话这还真是摸黑玩出的交情。”卢高想了想,“这就是我从小眷恋黑暗的原因吧。”

    “然后,长大后你去当警察了?”

    “不,我们都十多岁的时候,妈妈收养了新的孩子。我想保护那个孩子,但是我哥讨厌他。然后我俩决裂了。”卢高说得很无奈。

    “请原谅,作为独生子的我无法明白你们复杂又矛盾的家庭关系。”温忍不住吐槽。

    “听我说完,新来的那孩子有自闭症,但是他又很聪明。他不合群,更也不会社交。”

    “学者症候群?”温突然有兴趣了。

    “不,我怀疑他是亚斯伯格症候群。他能观察,能学习,但是他拒绝交往,偏执得要命,典型的例子就是他总是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东西,又特别依赖……依赖长辈。也许现在他好多了,反正那时候就是个讨人嫌的小混蛋。那时候他只有八岁吧,妈妈希望能通过教导让他脱离自闭状态。虽然他很讨人嫌,但是我也想帮他,不过我能做的只是教训捉弄他的家伙而已。不知道为什幺,这个举动让我哥生气了。”

    “有意思,难不成他妒忌那个新来的孩子?”温分析道。

    “大概?也是那时候我哥开始变了。”卢高说,“他表现的样子……让我排斥,很反感,我不管他这样是好是坏,我只知道他不再单纯了。”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你妈妈呢。”

    “她去世了,后来我走了。”

    “哦,这还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长夜由无数个故事组成,出轨的故事,自杀的故事,探险的故事,决裂的故事,……听故事者入迷,便陷入无休无止的轮回深梦。黑暗是梦的守护者,把一切秘密都掩盖着,他们在梦里卸下伪装,在梦里互相抚慰,真真切切地抚摸到眼睛无法看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