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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苍原军锋薄战垒(五)

      肆虐了两天的狂风已经停了,灵州城南门五里外的宋军营地,终于可以见到天光

    漫天的星辰从地平线上一直闪耀到天顶,璀璨的银河横贯苍穹,纯黑的天幕上看不见一丝云翳,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苗授想着

    就是狂风大作的时候,高遵裕也命环庆军列阵于城下,用神臂弓清扫城头守军虽然不无战果,但只要没有足够攻城器械,光是压制城上的弓箭手,根本毫无意义——除非敌军打开城门,出城反击

    高遵裕的本意的确如此,可他这种试图用无谋的举动,引诱城中守军出击的计策,并没有能够成功党项人只从其他没有官军封堵城门出来而在风沙中列阵的官军,看起来像是块十分好下口的肥肉,但藏在里面的骨头没能瞒住党项人他们只从其他几处城门出入,然后跑到外围骚扰官军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最好能干脆将四座城门都赌起来,可苗授很清楚,官军不能分兵堵住灵州四门灵州后面还有兴庆府以环庆、泾原两路的兵力,一旦分兵围城,很可能就是当年高粱河之败的翻版

    太宗皇帝领着刚刚灭掉北汉的禁军围着辽国南京析津府打得正高兴,背后就被耶律休哥捅了一刀,几乎送了性命不说,周、宋两世经营了多年的大梁精兵也被打断了脊梁骨无论是高遵裕还是苗授,都没有向太宗皇帝学习的打算

    苗授抬起头,头顶上的群星闪烁,明月皎皎不知为何,他眼中的天幕却似乎隐隐弥漫着赤气

    观星望气乃是兵家秘传要旨,苗授虽算不上精通,也是有所了解

    大军已出,兵凌敌境苗授不观五星,不观星宿,只观诸星

    羽林四十五星,三三而聚散,在垒璧之南,主天军营阵翊卫之象今五星入羽林,乃是关梁不通,兵起之兆

    北落师门主候兵垒,色白带赤,营垒或变生肘腋,变则带血

    天垒城十三星,形如贯索,主候北夷,其星芒角变动,难道是的契丹哪里又有什么动作?

    苗授仰望星空,心中的不祥之感怎么也无法抹去

    “父……总管该安歇了”苗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日卯时还要军议”

    苗授从星辰间收回视线,看了看儿子,回身向大帐走去

    苗履忙跟在后面,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苗授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是为父想太多了”他抬头再看了眼天空,‘应当是’他在心中说道

    这是泾原军进抵灵州城下的第四日,对环庆军而言,则是第三天

    粮秣的补给依然紧张,今天从南方运抵的粮草有两千石束,一半粮、一半草这还是没有受到大的骚扰的缘故但从侦骑那里得知,多的铁鹞子已经从贺兰山脚下绕过了灵州南下接下来无论是去抵御王中正的秦凤、熙河联军,还是骚扰泾原、环庆两路粮道,又或是赶去瀚海东侧,堵住种谔、李宪西来的道路,对官军来说,情况都很不妙

    很有可能,苗授和高遵裕两军接下来必须独力解决灵州守军,而不能再指望援军

    这意味着两军必须通力合作

    苗授之前为了向高遵裕示好,特意将他在鸣沙城得到的那点存粮,分了一半给环庆军但依然没有能买来一个‘好’字

    进帐门前,苗授远远的向环庆军的营地望了一眼,那里还在为姚麟今天的大捷在庆祝着,营中灯火通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酒水可以供他们消耗

    苗履也随着父亲向同样的方向望了一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斩首一百七十级,也好意思摆酒庆贺”

    “地方不一样”

    苗授完全没有贬低姚麟功绩的意思

    如果是在横山的崇山峻岭之间,一百七十这个数字的确算不上什么但眼下是在骑兵可以纵横驰突的平原之上四条腿的骑兵冲击严阵以待的步兵军阵也许很难,可遇上战事不利,却能转身就走,步兵想拦都拦不住,就是骑兵也只能比比谁的马快能有十分之一的伤亡已经可以说是惨败

    姚麟今天击败三千多铁鹞子,顺手还斩下来一百七十个首级从斩首数上看,西贼的伤亡必然过一成在开战以来,已经可算是排在前面的大捷了,从难度上,是首屈一指

    “但八百破三千,这个数目也不对劲环庆军什么时候有那个本事了?”苗履说着,亲手为父亲掀起帐帘

    苗授走近大帐,道:“姚麟好运气,占到了天时地利没听他说是顺风破贼吗?白天那么大的风,换作是契丹宫分军处在铁鹞子的位置上,也只有转身跑追杀敌骑,追上了就是一个首级”

    苗履跟着进来,帐帘在身后放下,“要换做是儿子有三千骑兵,当时就能分成两部,一部两千人,用以抵挡敌军攻势另一支千人队就绕道敌军后方,前后夹击,便能反败为胜”

    “这话别对外面说,省得被人笑话”苗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给了儿子一个蒲团,让他坐下来说话,“你在被人偷袭时,能一下子数清贼军的数目?而且还是沙尘漫天的时候?不清楚敌军有多少,你敢分兵?你老子我都不敢”

    苗履被堵得不敢说话,苗授摇摇头,叹道:“有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打下灵州城”

    苗履冷笑道:“让高总管去想,他不是说有万人足矣吗?反正儿子是想不出来只用万人怎么攻下灵州城这一回好好看看髙总管的本事”

    高遵裕将泾原军排除在外,只让环庆军参与攻城,这让苗履乃至整个泾原军上下都感到愤怒和羞辱论起抵达灵州城下的前后,泾原军比环庆军还要早上一天

    有人是做不得高官官位低的时候,才智、品性都不缺,官位一高,整个人就变了样只知道争功诿过,这样的人并不鲜见苗授对自己‘幸运’的撞上一个,也只能高叹无可奈何

    “早点歇着”他心情有些郁闷的赶儿子去休息

    次日清晨,点卯和军议结束后,苗授领军出外巡视

    苗授要监视兴庆府的反应,要清理投靠党项人的奸贼,要堵住所有党项骑兵越过灵州城下的守军到后方骚扰的打算

    苗授手上的兵力就那么多没办法面面俱到幸好飞船终于能够上天了,从天上俯视大地,灵州城内的动作没有什么能瞒过飞船上的人

    正如他昨夜所预测,今天的天蓝得分外高远,天气好得让人不禁觉得延续了好几天的沙暴其实就是以一场梦没有了如同帘幕一般的沙尘阻挡,灵州城外的远山近水尽数落入苗授的眼中

    这是一条夹河延伸的狭长绿洲,东面是荒漠,西面是高山从贺兰山上流淌下来的雪水浇灌了大地,使得这里的土地如江南一般丰沃

    在兴庆府和灵州周围,是沟渠纵横、以万亩计的水浇地水稻、小麦等五谷在田地中顺利生长,每年的收获,足以养活上百万军民

    而这上百万亩的田地,借用的是黄河水和高山雪水,通过百千条大小沟渠留到农户家中的田地里

    党项人自从占据了这片土地之后,在这些灌溉水渠上下的功夫不小,但对于围城的大军来说,却也十分的危险

    不论泾原军还是环庆军,在扎营时都是特意挑了几处地势略高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城外的村落,里面的村民基本上在战前就被强迫移进灵州城中,留下的房屋,全都给烧了去,营帐就设立在废墟上,稍稍清除干净,就将营寨搭建了起来

    可一旦党项人使用水攻的话,只要在合适的位置掘开几条水渠,便能让灵州城外成为水乡泽国到时候就算只能守住他的营地,对灵州城也只能望而兴叹

    “河堤上要小心了”

    苗授也不知道是对谁在说着但他很快就派了人去河堤上巡视,可见他对水攻的畏惧

    眼下正是雨水多的季节,黄河中流水湍急,水位又髙,堤坝给掘开,灵州城下可以划船进出城中

    但掘开黄河的结果,是同归于尽正常人还不至于选择这一条多半是挖开兴灵之地的千百条渠道,只要从其中挑选出一条或是几条干渠来,最后得到的就是一样的结果

    苗授回头望着接近到地平线上灵州城,小小的仿佛抬抬脚就能走上去不过四丈髙的城墙能让所有没有准备好攻城器械的士兵感到绝望

    到底从哪里找来足够的木料,这让两路总管都陷入巨大的困境中近处缺乏木料,而远方则运送困难从道理上说,这件事跟粮秣转运上遇到困境都差不多

    是不是换个办法,将城中西贼引诱出来?苗授想着

    现在官军还有足够的实力,若是再拖下了去,情况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