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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开襟外套,好像是从民国穿越而来;像那个年代的海外企业家,随时准备掏腰包响应号召支援革命一般。
他和那个老女人一样,都紧抿着嘴唇,盯着房间中央一个赤身裸背的年轻男孩。那个男孩不怎么直挺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一只手勉强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满是鲜血地垂在地上。他的背脊上伤痕交错,还有新的伤痕添上去。有人在拿皮带抽他。他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喊。如果不是血在顺着伤口流下来,如果不是撑着的手臂在微微打颤,他会被误以为是一尊跪着的雕塑。又或者像陷在泥沼里一个濒死的绝望的人。他再不挣扎,也不叫喊了,只是任由自己在泥潭里无止境地陷下去,直到泥沼没过他的头顶。
但这一瞬间的沉肃安静,老女人的怒火中年男人的沉默,年轻男孩的呼吸还有皮带打在肉上的声音,这一切的节奏,忽然被一个闯入者打乱了——笑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推开门。她没有防备他们也没有防备。笑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而那一众人也一脸惊讶地将目光投向她。
他们谁也没准备,于是就这样静默了两秒钟。
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孩,迟钝地意识到门口站着一个不速访客。他一手撑地,一手悬空,慢腾腾地转过身来。当他们目光相遇的刹那,笑笑知道他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那张满是冷汗的脸,在一秒之中,由一种满不在乎的死气沉沉,猛然转变成惊诧,既而又迅速扭曲成混和着惊讶、羞耻、愤怒的表情。那瞬间皮带又猝不及防地打下来,那张年轻的脸上的惊诧,被一种狰狞的痛苦所代替。最后归于绝望。
他们还要打他的时候,笑笑不假思索地冲上去。好像她很有力气一样,她猛地去推那个打手。那人没有防备,竟然一个踉跄。而笑笑抓住了机会,她站在她要找的人的身前。
“你,你们是什么人?”她气急败坏的,喧宾夺主地用国语问。
“这应该我来问你。”老女人抬眼看她。她说的是很好的美式英语。
笑笑扫一眼满屋的人。各种年龄的,各种衣着的,各种表情的。华人。他一个人要怎么对抗他们?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他。忽然有点明白他的那句“我不是华人”。做华人到底有什么好?别人会因此尊敬你吗?会因此艳羡你吗?会因此想跟你交朋友吗?不,不会。做华人意味着你要一遍又一遍被关心中国的政治情况,哪怕你对政治从来漠不关心。做华人意味着你要一遍又一遍被问中国的人口城市和空气,哪怕你从来没有去别的地方。做华人意味着你与那肮脏的、拥挤的中国城联系在一起,跟那廉价的,油烟浓重的中国餐馆联系在一起,跟那些蝼蚁一般谋生的,不怎么体面的偷渡客和打工仔联系在一起。做华人意味着你就要被归纳到那一群安静的、沉默的、没有声音的少数族裔里。意味着你会有一个抡着皮带的父亲,意味着你要努力要拼命,要成为医生码农工程师,意味着拼命努力却永远突不破天花板,融不进所谓的主流社会里。
做华人意味着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犯了规矩,你就要这样被扒了衣服赤裸裸地跪在众人的视线。从别人的脚底捡回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这个身份太重他是认同不起。
笑笑悲哀地转头看他。他手撑着地,没有表情地喘着气。老女人喝令殴打继续。笑笑问她为什么。老女人面带微笑,和善而耐心地解释说:“因为他在越南人和黑人之间挑拨离间,造成眼下华人社群被其他族裔围攻的状况。过去一周发生的所有暴力事件,起因都是他。如果把他的头送出去就能平息越南人的愤怒,我会这么做。”
笑笑抬起眼睑看那个老女人,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起因不是他。是我。”
她刷地一下掏枪,枪口颤抖着对准老女人。
与此同时,四周围一阵窸窣声响,七八支枪同时对准笑笑。身后的门口被人堵上。
“或者我杀了你,你杀了我。”笑笑发抖地开口,“或者让我们走。”
老女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疲惫地摆了摆手。
那些枪口挪开。身后的门打开。
笑笑再无周旋意愿。她猛一俯身,从地上拾起小恶魔完好的那只手,“跟我走。”她说,几乎像一个塑料袋一样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她展开脚步向门口疾奔。他像一个飘飘乎乎的塑料袋,在她身后恍恍惚惚地跟上来。后面有喧哗,有人说要追,有人说不要追。有人在原地,有人追赶上来。
笑笑拉着小恶魔逃难一般飞快跑出地下室。楼梯黑暗没有灯光。他看不见。但是没关系她看得见。她在她就是他的光明。她拉着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大堂穿过门厅,一路冲进花园。
雷克萨斯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将她一把拉进车里。车门关闭,将冷风与喧闹阻隔在外。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笑笑趴在松软的地毯里喘气。她松开他的手。他自觉乖觉地退缩到一个角落,受伤的手放在完好的手上。然后他像一头受伤的熊一样蜷曲起来,却控制不住发出沉重的喘息。他想努力让自己缩得小一点,想努力缩进熊住的山洞去。可是车厢空间狭小。他的背脊藏也藏不住地暴露在他不想要的视线里。
有一刻他们谁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