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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有人敲车门,有人砸窗口。月光隔着喧嚣从车窗外洒进来,轻柔地贴伏在他鲜血斑斓的背脊上。那场景触目惊心。
这是诅咒。这是劫数。逃不开她认命。
她心痛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颅揽进怀里。那头颅是滚烫的,灼烧的,好像一个炭做的球,烫得好像随时要烧起来似的,带着抽痛带着呼吸。她抱住他的头,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后听见怀里传来小声的,闷闷的,含糊的一句。
低低的一句。
“笑笑对不起。”
泪水无声地浸湿她的眼睫,突破所有防线,从她面颊上直直滚落下来。好像丢失了路途的女孩找不到回家方向,她怀里只有一个熊了。她绝望地抱紧它。而那绝望里又生出金灿灿的希望的声色来。她很高兴她还有它。虽然迷路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的。
受过伤又怎么样。经历过又怎么样。过去了就过去了。说好了会好的。
对了又怎样。错了又怎样。起因在他或她又怎样。发生了就发生了。一起承担就好了。
活着就很好了。
你在就很好了。
她轻轻地温柔地想。阿历,我原谅你了。
她紧紧抱着那个流泪的头颅,确认着脉搏确认着温度。她紧紧抱住它,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像抱住天底下她最珍惜最爱护的东西。她勉力将泪水咽回去。吁口气,颤抖着轻声说。
“宝贝,我们回家。”
☆、34、共济会面具舞会 上
笑笑后来从火鸡和板寸头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恶魔想报复剃刀托尼,剃刀托尼却就此消失。于是小恶魔雇黑人假装托尼的喽罗,烧了越南人的店。越南人于是跟黑人武斗,枪击案以后才知道是被人挑拨。于是越南人和黑人同时把矛头对准了奥克兰的华人帮派。久远而复杂的族裔矛盾终于在那个晚上爆发,以华埠为中心的五六个地点同时出事,几乎像恐怖袭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晚只死了三个人,且三个都是亚裔。两个华人,一个越南人。如果死的是黑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死的是亚裔,人数又不多,那就不是全国性的大新闻。警察睁一眼闭一眼,过一阵子也就被淡忘了。
但是亚裔群体内部本就帮派林立,矛盾众多。有伤亡的华人帮派,当然不肯息事宁人。于是惊动“龙夫人”——旧金山华人圈黑道白道通吃的一位老妇人。旧金山第一任华人市长的当选,据说就是她的手笔。她是民国遗老,经历国共内战,六十年代来到美国。她不从属于任何一个帮派,却在帮派政治中游刃有余。名义上她是中国总商会顾问,早先是积极的民主主义社会运动者;但随着中国大陆的崛起和华人政治的转向,民主运动式微,而华人社群依旧我行我素,帮派行事,等级分明,像一个小小的封建中国,穿越到旧金山的海湾。
龙夫人见过太多风雨。这样规模的小小骚乱,于她根本不是个事。很快挑起事端的小孩就被拎了出来,而那小孩的父亲本就是龙夫人庇翼之下的华人资本家。一个电话把张长九从纽约长岛的睡梦中惊醒。张长九没有多待,立即从纽约飞过来,赔钱,顺便教训他一年没见的儿子。很显然他儿子也不怎么想念他。对于这个时时给他惹麻烦的私生子,他的耐心局限在赏他一顿毒打。
笑笑第二天早上去看小恶魔的时候,小恶魔依然像前一晚一样趴在床上,一动没有动。前一晚他拒绝就医,也拒绝笑笑关心他的好意,把笑笑赶了出去。现在他没有力气赶人了。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软绵绵地,半死不活地趴在那里。背脊上的痂丑陋狰狞,像鬼画的符。
笑笑碰碰小恶魔额头。他面孔通红,在发烧。他的右手像濒死的人一样垂在床边,手背的痂里竟然还嵌着玻璃渣子。
“我没能弄死他。”他睁开眼睛说。眼睛里都是血丝。
“谁?”
“托尼巴尼。他跑了。”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杀他。”
不要为了杀他而自己去犯险。
不要为了杀他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不要为了杀他而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难道放过他?”
“……每个人都有弱点。”笑笑一字一句说,“找到弱点,送他进监狱。”
笑笑去药店买了消炎药膏和退烧药。小恶魔不肯上药。笑笑盘腿坐在床头,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说,“乖,等一下给你吃萝卜。”小恶魔立马安静了。
笑笑给他涂药的时候,他会突然叫一句,“笑笑。”
“怎么了?痛么?”
“没事。就是想叫你一下。”
“……”
笑笑给小恶魔上完药,然后处理右手。她用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去挑那个玻璃渣,半天没有挑出来。她急得哭起来。小恶魔笑起来,他自己伸手,拧着眉头把玻璃渣子抠出来,带出很多血。笑笑尖叫一声,扔了镊子捂住眼睛。
忽然有只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牵下来,抚平了。他把那颗血淋淋的玻璃渣子放在她手心里。
笑笑的手有点发抖。她睁眼看它。鲜红鲜红,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