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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加林从众多手袋里挑了一个缀满珠子的银色手袋下了楼,五姨娘正在一楼客厅等她,见她下楼,便迎上去,拉着杜加林的手打量她,说道,几日不见怎么额头多了这么些疙瘩,是不是最近阴阳不调了,可得要找个中医调理一下,不对,最好的医生马上就要回来了。五姨娘叫她密斯杜,仿佛她还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作为回报,杜加林也像少奶奶一样叫五姨娘密斯江。当然这是私下的称呼。

    五姨娘竟然以为她是欲求不满,她哪里是盼着傅与乔回国,她明显是怕死了傅与乔回国。她来到民国的这些天,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傅与乔,她就翻来倒去地睡不着觉,翻得那张乾隆年间的老床吱呀吱呀地响。她从日出东南隅一直焦虑到明月下西楼,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她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被八百米长跑支配的恐惧。为迎接两年之后的奥运,她初三一开学,市教育局突然确定加试体育,每周一下午的体育课上先要跑六圈八百米,这对于体育能力十分一般的杜加林绝对是个噩耗。她的忧虑从体育课前一天的周日下午就开始,一直到体育课结束才停止。那时候她的额头也是不停地冒痘。而她的老祖母,也像五姨娘这样认定她是内分泌失调,每天给她榨豆浆喝。

    杜加林一点都不希望傅与乔回来。她当时读书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睹这位傅少爷的尊容,那时她甚至觉得没和他生在同一时代实在是一个遗憾。但此一时彼一时,她想象中的傅与乔和傅少奶奶日记中的傅少爷有着不少出入,她倒也不完全相信原主单方面的叙述,可他不喜欢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要她这样一个感情经历为零的人应付别人的丈夫,既要保持距离还不能激化矛盾,甚至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抵制离婚,她怎么能够做得来?

    仿佛一个刚围棋入门的人马上要参加世锦赛,不说赢就是平局也是十分渺茫接近虚无的。五姨娘哪里能理解她的苦处。

    昨天申报上登了广告,广西路的小花园鞋店上新,旧鞋对折,新鞋八折,两人约好了去看鞋。对于五姨娘来说,打折只是由头,真正在意的是上新。杜加林对于时尚并不感兴趣,但以前傅少奶奶没少和五姨娘一起逛街,她初来乍到,不好太过反常,只能答应了。

    两人出了洋楼,汽车司机在门外等着给她们开车门。这辆车是福特t型车,在进口车里算相当经济实惠的了,现下杜加林五个月的月钱便可以买一辆。这辆车并不是傅家的,而是五姨娘给出租车行打电话租来的。傅家一共三辆车,林肯是傅老爷的专属座驾,今早二姨娘和三姨娘坐别克去大戏院看戏去了,四姨娘牙疼刚才让车夫开着车去了牙医诊所。家里没有可供差遣的车辆,便只好去租。

    傅老爷一共有五位太太,在民国元年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去世后,他又接连寻觅了四位姨太太,眼下最得宠的就是这位五姨娘。太太不少,子辈却只有傅与乔这一株独苗。

    傅与乔,顾名思义,父亲姓傅,母亲姓乔。乔氏是江南望族,傅老爷与当时的乔六小姐成婚的时候,还只是一文不名的秀才。如今的傅老爷是正业银行的行长,还是好几家面粉厂和纺织厂的大股东,他有如今这份家业,离不开夫人乔氏早期对他的支持。

    中年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在傅老爷的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位原配夫人非常识趣地去世了,只留下无限的依依。随着时间的流逝,原配的形象在傅老爷的心里愈发高大,以致趋于完美。对于发妻留下的唯一骨血,傅老爷更是捧在掌心里。

    傅老爷虽然穿西装吃西餐坐洋汽车,但骨子里还是完美继承了传统士大夫的风骨,他认为思念亡妻和娶姨太太并不冲突。古人里多得是一边整日哀哀戚戚写悼亡诗,一边继续娶妻纳妾不亦乐乎的,傅老爷不过是将这种行为在民国很好地继承并发扬了下去。

    原配夫人走后,傅老爷虽添了几房如花似玉正值芳华的姨太太,但没诞下一个子嗣。于是乎,傅与乔作为傅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在傅家的位置愈发珍贵。

    无论傅与乔去清华学校念书还是去英格兰留学,傅老爷全都依着儿子,只有在婚事上做了一回儿子的主。傅少奶奶的祖母曾对少年时代的傅老爷颇多照顾,其父也与傅老爷有同窗同席之谊,傅与乔与杜家女儿的婚事早在后者出生的时候就订下了。傅老爷不能反悔,他以前是读书人,后来成了商人,无论对于哪者来说,最重要的都是信誉。

    这辆福特车只有两个后座,杜加林和五姨娘靠在一起,五姨娘给杜加林看她新染的指甲,葱心白的手指头衬得玫瑰色的指甲格外鲜艳。杜加林在现代的时候并不喜欢涂指甲,她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她每天要自己做饭,涂这些东西的话洗菜淘米既不方便也不干净。不过当五姨娘伸出手指的时候,她只能表示赞叹。

    彼时蔻丹指甲油还未进入中国市场,指甲只能用一种药铺里卖的油膏来染。五姨娘跟杜加林分享染指甲的秘诀,涂完油膏后一定要用箍好鸡皮的假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