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卯榫
传统木作技术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两个字是“卯榫”。
卯和榫,是传统木器料材末端,那些如齿轮般密合的凹凸部件之合称。
卯榫是传统木器,建筑,甚至一部分石器的链接机关,也是传导,受力的关节部件。
靠它们,木工才能将一条条的木件拼合成一件完整的木器。
也是靠着它们,传统木工才能制作出一座座构件复杂,但却不用一钉一铁的木殿建筑。
这种结构历史悠久。
它几乎贯穿华夏五千、上万年的文明史。
甚至从河姆渡和半坡文明时期便大规模采用……
有的时候从某种程度上讲,一部华夏的匠作历史,就是一部华夏的榫卯历史。
榫卯的作用如此重要。
所以榫卯结构处理的好坏和变化,直接关系到一件木器的好坏。
它的制作和拆装关系到一个匠人技艺的高低。
黄大龙的这把柞木椅子能够流传六百年下来,榫卯的处理自然非比寻常。
赵晨星甚至拿腚想,也知道,这把椅子的榫卯结构,一定是严丝合缝,经过精密计算才制作出来的。
越是精密的东西,闭合强度越大。
因此,拆卸木件的难度也随之加大。
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赵晨星还专门为这把柞木椅子量身定做了拆卸工具。
而那种工具,则正是赵晨星手头的桦木“鸭嘴木柱”。
桦木是速生树种。
速生树一般有一个统一的特性……
软。
柞木是阳生乔木。
这种树也有一个特性。
硬。
就因为桦木的木材比柞木软很多的缘故,所以,以它为力量的传导杆,将原本严丝合缝的柞木榫卯敲开,产生的相互作用力会全部由桦木以形变的方式接收。
这样,就不会伤到那些珍贵的柞木卯榫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晨星将开了“鸭嘴”的木柱抵在柞木榫卯的链接,又以铁锤缓缓敲打传力。
很快,他便在那些原本严丝合缝的榫卯链接处敲打出了缝隙。
秉着拆解古木椅,先上后下,先左后右的原则,赵晨星轻车熟路。
又过了一会儿,链接这官帽椅的“烟锅榫”,“明榫”便一一被赵晨星震的松解了。
没有了榫卯的束缚,这把柞木椅子就像打乱的拼图一般可以随意拆解开了。
而后,赵晨星轻轻的将这把椅子上的零件一一卸开,直到解开最后一道“抱肩榫”将那把椅子腿上破损的“牙条”移下来为止。
当“牙条”被赵晨星摘下来的时候,它立刻便沿着早有的裂纹解体成了两片。
“太干了,湿度不够,没保养好……”看着那两片柞木的木芯,赵晨星嘀咕了一句。
而后,他拿着那残件,走到台钳桌上,又找来一个碗,一把猪鬃刷子,一把镊子,对木件的碎裂处进行清扫。
赵晨星知道,在粘合前,清扫木件破损处是必须的步骤。
因为积年累月的破损会产生一层肮脏的氧化层。
那氧化层里的杂质和毛糙会严重破坏粘合剂的修复功效。
所以,这一步处理同样重要而精细。
甚至相比于刚才“解卯”的过程,赵晨星清理断面的过程更加一丝不苟。
整整一个钟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破损的牙条。
甚至就连光老板的回归,他也未曾察觉到。
这种精神的高度集中,对于赵晨星的体力消耗是很大的,以至于在完成清理工作后,他的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
不过令赵晨星庆幸的是,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当完成清理之后,赵晨星怀着一丝忐忑,将那两片断木重新拼合比对在一起时。
终于……严丝合缝。
裂缝间,没了灰尘的断木再没有难看的黑色贯穿疤痕和污垢了。
拼合的裂缝,只剩下了头发丝一般粗细的小缝隙。
赵晨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扭过头,他看着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的光老板和黄大龙,微笑的说道:“只剩下沾了。”
“好!”黄大龙激动万分。
“你要的鱼漂,还有红糖!”光老板赶紧晃悠了几下手头的东西。
看着那些东西,赵晨星点头说道:“下一步,开始制胶!”
休息了一会儿后,赵晨星仔细的洗了一遍手。
等他的手彻底阴干后,赵晨星这才把光老板的干鱼漂和红糖接了过来。
接下来,就是他拿这些东西,熬制胶水的过程了。
在熬制之前,赵晨星用擦过酒精的剪子将鱼漂剪成很细小的块状。
同时,他又吩咐光老板帮忙买来几瓶纯净水烧开。
赵晨星修补和熬制“鱼胶”的手段非常古老,现代人看着,里外里都透着新鲜。
所以,那位在一边“观摩”的黄大龙也就忍不住的发话。
他好奇的问道:“赵兄弟,我见别的木工都用现成的胶水呀?可你为什么要用鱼漂呢?”
对问,赵晨星一边剪切鱼漂,一边回答道:“因为我要修旧如旧。”
在赵晨星的想法里,修旧如旧的最好方法,就是以古手艺,修补古家具。
而这种古老的拿鱼漂熬制胶水的办法,正是古时候,老匠师修补木件,给家具做“美容”,经常施用的方法之一。
确实,现代木工绝大部分都使用合成胶水。
但是赵晨星知道,相对于现代化学的胶水,这种以鱼漂为基础的生物胶水,是有自己独特的一些好处的。
首先,鱼漂制作的胶水没有甲醛,甲烷等有害成分,不会致癌,也没有刺鼻的味道。
其次,鱼漂胶水干的相对缓慢,不腐蚀木头。
更重要的是,它的胶体包容性强,可以用加红糖或者其它着色剂的方式灵活的调整颜色。
而普通的化学胶水,颜色完全由厂家设定,是没有办法灵活调整的。
“……修旧如旧,如果胶水不能调和出柞木原本的颜色,怎么成呢?”赵晨星最后说道。
介绍完后,赵晨星将手头剪碎的鱼漂用温开水泡软,而后不停地以桦木棒子捶打。
捶打鱼漂的过程依旧漫长而仔细。
在这个过程中,赵晨星不断地将一些化水的红糖洒进黏糊糊的鱼漂中调整颜色。
在经过不知多少次的捶打之后,那些原本微黄色的鱼漂变成了果冻样的胶体。
颜色也因为红糖的掺和而变成了明亮的琥珀色。
端着裂缝的牙条,赵晨星迎着日光灯不断地比对着,这牙条和胶水的颜色之差。
又拿糖水微调过几次后,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就是它!”
这一句话说出,赵晨星屏气凝神。
而后他拿着干净的猪鬃刷子,把胶水均匀的涂抹在牙条破损的断面上。
须臾后,胶水被均匀的涂抹完毕。
赵晨星大气也不敢喘息的将两半牙条拼合在一起。
一上午的忙乎,只为了这一瞬间的粘合!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