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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

      后半夜各处火情都被扑灭,朱澜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被子一掀就要下地。
    “……爷?”通房莲姑娘被他的动静吵醒,也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爷是不是渴了?”
    他回头替她拢了把头发,示意她接着睡:“没事,我出去瞧瞧。”
    直到现在二弟都没有回来,整条胡同堵满官兵,想也知道京里出了事,有心派几个家奴出去打听消息,又怕没人还肯听他的号令——午后大娘娘带着那本折子进宫去,不,不必等娘真的下定决心,四川那事闹出来,众人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外面的大小官员,府里的男奴女婢,就连平时总是巧言向他邀宠的女人们都不如从前恭敬乖巧,默念了一万遍人走茶凉的世俗道理,心里总还是不好受的。
    二弟曾试图开解他,说当个富贵公子也很不错,他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脸和黑黢黢的皮肤,到底咽下了嘴边的脏话。怎么可能不错?如果从来不曾接近那个位置,如今的生活或许可以忍受,但他离紫禁城、离那把龙椅曾经只有一步之遥……却行差踏错、功亏一篑,换做谁能真正甘心呢?身为固国长公主的长子,又出自满门英烈的吴家,难道他还比不上一个牙都没换完的黄毛小儿?难道要叫他顶着莫须有的罪名匍匐在一个孩子的脚下吗?他或许偷着倒卖过火器厂的生铁,但他没有逼死四川总督!川汉铁道明明是荣王在负责,凭什么将所有罪名全按在他一个人头上!!
    “世……大爷,”外男不许进后宅,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侧掩着身体站在二门外,满面油汗、神色难辨:“小将军身边的吴六回来了。”
    巡逻的人数渐渐变少,频率也更低了,袁虎一边竖起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一边拿余光注意着两个小主子。朱持晖咬着牙:“你确定?”
    距离此处最近的衙门是太常寺和大理寺,很不幸,都不是华仙公主的地盘。其实就算是,有庞大人作前车之鉴,他也不敢贸然轻信。李持盈的伤口亟待处理,总是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何况谁能保证天亮之后监禁就会解除?万一封城的举措一直持续下去,难道他们要在这个逼仄的小巷子里躲上叁五日?
    “找他比找朝廷官员好。”华仙和荣王绝对不会放弃晖哥儿,只要他的尸首没有被发现,华仙集团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出危局,眼下他们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疼痛消耗了大量体力,李持盈几乎是强撑着眼皮与他分析投奔章台馆的利弊,“他父亲和哥哥们远在浙江,北京城里他就是最大的那个,单这一条就能省去无数麻烦;再者,他是小儿子,又没有一官半职,如有万一……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借着宽大的琵琶袖遮掩,她将那只镶金嵌宝的小手枪塞进他掌心:“……你会扣扳机吗?”
    接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战栗顺着他的脊骨窜上去,晖哥儿看着她,两颗瞳仁闪烁如茶晶:“以后如果必要,你也会这样‘处理’掉我吗?”
    此刻的李持盈几乎不能用狼狈二字简单形容,头发散乱、遍身尘土,袖子和裙摆处还沾着污泥和血迹,可他热切又执拗地要等一个回答,数不清过去了多久,久到他失去了耐性,差一点就要在袖子里扣动扳机,李姑娘说:“我会尽力避免那种情况,再说……今夜你救了我一命,算我欠你一次。”
    “这把枪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处理’我?”他不复从前那么好糊弄,眉眼间多了几分皇孙贵胄的傲气和狠厉,“说实话,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处理处理处理,你没完了是不是?”她瞪着他,“少在那里自我意识过剩,你怎么不觉得太阳都是绕着你转的呢?”
    大眼瞪小眼半晌,二爷摸摸她的额头,招手示意袁虎过来背人:“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救你?”
    “为什么?”
    “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不论是狮子狗、波斯猫还是画眉、乌龟,但凡我不那么喜欢了,少喜欢了一丁丁点,他们就会死。”
    主子的宠爱是好东西,不然古人为什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他喜欢狗,照顾狗的人就能在他面前多多的露脸;他喜欢画眉,侍候画眉的丫头就会跟着得到许多额外的赏赐,而当他的喜欢冷却,不像最开始那么狂热时,嫉妒怨恨的人就会一拥而上……朱持晖不是傻子,他深知那种生死关头,但凡他表现出一点点的迟疑,袁虎等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舍下她。他们是长泰郡主的护卫,不是他的,只有他表现出十二分的坚持,一刻都不能跟姐姐分开,李持盈才有一线生机。
    “你以后如果敢对不起我,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远远看到章台馆的尖顶和院墙时,晖哥儿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听见没有?你别以为我不敢,你要一辈子都记得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被袁虎挟着,口里嘶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