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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泪拆两行

      筑文监师路。
    人山人海。
    十几个店员被警察按倒在地上。
    即将开业的林家绣行第二十七号分店的大门贴着白色的封条。
    几十个警察大声呵斥着围观的百姓。
    工部局的人在丈量着。
    汽车嘎然而停。
    一个工部局的人灿笑着朝林纪楠走来。
    林纪楠识得此人,心头的困惑渐渐明朗。
    迎上来的人叫杜明泽,多年前曾是云水镇的一个地痞。
    没想到多年不见,竟然已是上海工部局的管事之人。
    杜明泽略带得意的说道“林老爷子,没想到您会租用这栋大楼,早几个月前,此处就已在规划之中。此处要建设一条马路,而您新改造的店铺所在的大楼正好在规划的路上,要推倒。”
    杜明泽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又摸了摸鼻子,道“你知道,凡是在规划上的用地,会给一定补偿,但这补偿是给这栋大楼的主人,而您是租用,所以一切事务,您要洽谈的对象是这栋楼的主人,至于工部局与林家绣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见林纪楠面色阴郁,杜明泽笑道“林老爷子,我杜明泽在局长大人面前可是多次美言,无奈我人微言轻。”
    林纪楠猛一推车门,车门险些撞到杜明泽的鼻子。
    杜明泽猛然跳起,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向来温文尔雅,向来有儒商美誉的老者会这样不给面子。
    林纪楠走到被贴了封条的店面前,朝那几十个警察抱拳,道“各位兄弟给个面子,放了我这些伙计,若是真要责罚,也是我林纪楠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干。”
    一个肚腩肥大的老男人走了过来,哈哈地笑道“放了,放了,怎么说,也要给咱们林大老板些面子。”
    老男人穿着黑色马褂,里面是灰布长袍。
    林纪楠冲来人抱拳,道“多谢钱局长。”
    被称呼为钱局长的老男人叫钱嘉浜,钱嘉浜今年五十四岁。
    上海警察局局长。
    林纪楠与钱嘉浜在几次酒会上有过几次交集,但因为林纪楠为人耿直,向不喜结交官场之人,所以林纪楠与钱嘉浜一直维持着面子上的蜻蜓点水的关系。
    钱嘉浜得意地抚摸着肚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哎呀,老林啊,要说啊,咱们还是有些渊源的。”
    钱嘉浜拍了拍手。
    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跑了过来,将一个大红的请柬递送给林纪楠。
    大红的喜字。
    钱嘉浜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道“三月十八,是犬子的大婚之日,想来犬子的未婚妻,您也认识,就是方世勋的闺女。到时候,林老板一定要来喝一杯。”
    林纪楠拿着请柬的双手颤抖着。
    钱嘉浜朝那几十个警察招呼道“都撤了吧,该干吗干吗去。”
    人们渐渐散去。
    陈学冬安抚着那十几个店员。
    林纪楠抬头仰望着这栋灰色的大楼,感觉压抑得很。
    突然,他想到了那个曾对自己信誓旦旦的人——齐友至。
    为了妥当,在选址前,林纪楠曾经寻到工部局负责规划的齐友至。
    齐友至给自己看了多张规划图,并信誓旦旦的说此处政府要发展成商贸区,从未提过有道路要经过这栋大楼。
    穿着灰格子呢子大衣的杜明泽走了过来,嘲弄地说道“您老人家不要再寻齐友至了,他早在几个月前辞职了,早就不是规划科的科长了。”
    看到林纪楠诧异,杜明泽将礼帽戴到头上,道“知道这栋大楼的主人是谁吗?”
    一个美艳的女子浮现在林纪楠的脑海中。
    齐美凤,一个拥有多处房产的女人。
    杜明泽嘲笑地说道“齐美凤是齐友至的大姐,如今她们已经在国外了。林老爷子,您啊,被圈了。”
    几个工部局的人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杜科长。”
    杜明泽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三角地,灰色的大楼。
    熙熙攘攘的人群。
    林纪楠痛惜懊悔的举起拳头狠狠砸在窗玻璃上,鲜血直流。
    一年的房租,为改造投入的人力,物力。
    为新店开张而生产和调集的货物。
    一切的一切,付之东流。
    ……
    林纪楠病了。
    林园的卧室里,这个男人时而坐起身来猛烈地咳嗽,时而气喘吁吁地拍着胸部。
    林园的老管家局促不安地说道“老爷,要不要叫医生来?”
    林纪楠摆手,道“不用了,歇息几日便好了。”
    躺下,想到明日就是季云卿给自己下达的三日之限,林纪楠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口。
    自己这样一个正经做生意的人怎么敢和上海滩第一大帮会的四当家硬碰硬呢?
    鲜血再次喷了出来。
    老管家惊叫着扑了过来,哭道“老爷,我去叫医生——”
    林纪楠吼道“不要去。”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林纪楠的声音柔和下来,歉意地朝那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道“黄伯,你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黄阿布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走了出去。
    林纪楠倒在床上。
    如果就这样睡去,是不是就获得了永久的宁静?
    双眼渐渐合拢。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林纪楠无奈地抓起电话。
    电话是许茹宝打来的。
    在江南春的斡旋下,林家绣坊和大华贸易行各让一步,林家绣坊赔付大华贸易行三倍货款,一共三万三千大洋。
    许茹宝说林家绣坊要修缮,要进新的机器,要赔付工人,加上这次疏通新镇长,交好江南春,都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所以自己只能筹措到一万五千大洋。希望林纪楠尽快在上海将其余赔付款送到云水。
    林纪楠说可以分几次给吗?许茹宝说不可能。
    许茹宝焦虑道“老爷,大华贸易行的几十人赖在云水,四处搅扰,已经严重影响了云水,如今不是刘镇长在给我压力,而是云水的百姓。”
    林纪楠安慰道“这一两日,我会让许明嵩将钱送回去。”
    许茹宝似察觉到林纪楠状态不好,道“老爷,你——”
    “我很好,放心吧,你也早睡,不要熬到太晚——”
    电话挂断,林纪楠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明月,哀伤涌上心头。
    上海的二十六家绣行因为新店的租用,改造,加上最近几日赔付那数十家订单的定金,现金流早已吃紧。
    林纪楠不准备再动用绣行的现金。
    银行借贷,林家绣坊,林家绣行很少向银行借贷,偶有借贷也是如期归还,从未有拖欠过。
    林家绣坊,林家绣行在任何银行眼里都是优质客户。
    林纪楠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他梦见幼时的自己。
    光屁股的自己跪倒在蒲团上,荆棘抽打在自己的屁股上。
    一个老太太严厉地骂道“你是林家的少爷,不是野小子,你光着屁股跟着一群野小子下河摸鱼,你丢了祖宗的脸。”
    一个女人哭泣着,哀求道“老祖母,纪楠一时贪玩,他还是个孩子。”
    老太太将荆棘摔在地上,道“纪伯软弱,人愚笨。以后这一大家子恐怕都要压在纪楠的身上——”
    被打昏过去的林纪楠被老祖母抱在怀里,眼泪掉在林纪楠的脸上。
    “我的乖孙,我怎么舍得打你啊,我也是没办法啊,不打不成器啊,谁让你生在这样的家呢?”
    梦境斗转,泪蒙湿了双眼。
    蒙胧中,林纪楠伸出双手。
    那个穿着西洋百褶裙,举着西洋花伞的女子正朝自己走来。
    女子莞尔一笑。
    ……
    清晨,林纪楠早早来到黄浦滩路。
    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华资银行和外资银行。
    走了几家华资银行后,林纪楠深受打击。
    没有一家华资银行肯接受林纪楠的借贷。
    原因无一例外是林家绣坊与大华贸易行的纠纷,其次是银行负责借贷的均得了消息,知道季云卿盯上了林纪楠。
    有哪一家银行愿意因为林纪楠而与季云卿扯上瓜葛呢?
    林纪楠颓然地从一家外资银行里走了出来,这是外滩上最后一家外资银行。
    林纪楠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凉。
    往日积极拉拢自己借贷的银行经理们,此时都成了漠然的路人。
    林纪楠坐到一个长椅上,点燃一根雪茄。
    在上海这么多年,自己还从不曾这样坐街头吸烟。
    一个大手轻轻拍了拍林纪楠的肩膀。
    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云水老乡——孔琦江。
    孔琦江在上海开典当行,虽然生意不算大,但在上海也逐渐有了些许名气。
    “林老板今日如何有心情坐在这里独自吸烟?”
    林纪楠认真地看着孔琦江,道“借我两万大洋。”
    孔琦江夸张地大笑,道“林老板,你是开玩笑吧?我虽然开着典当行,可那是小打小闹,你这样的大老板怎么会向我开口借钱?况且,两万大洋?”
    孔琦江摇头,道“我那里真没有那么多,除非——”
    “除非什么?”
    孔琦江笑道“就是你家三姨太住的那套宅子——蕙兰小筑。”
    林纪楠突然有了一丝明白,盯着孔琦江的双眼,道“你一直跟着我?”
    孔琦江灿灿地笑道“咱们也是各取所需。”
    林纪楠急速地在大脑中寻思着。
    片刻后,林纪楠道“既然你看中了那园子,五万大洋,你懂,咱们没那么多废话。”
    孔琦江得意地笑了。
    整个上海还有谁比自己更精明,更善于识别商机,捕捉猎物的呢?
    几日的尾随跟踪终于有了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林纪楠用张芝兰的蕙兰小筑换了五万大洋以解燃眉之需。
    他相信钱是赚的,他相信未来他会补偿张芝兰更好的大宅子。
    ……
    让许明嵩几人带着三万银票,乘坐着周世言开的车子,立即启程赶回云水镇。
    林纪楠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剩余的两万银票。
    未来复工,采购原料,工人们绣娘们的薪水,恐怕都要依靠这两万银票了。
    林纪楠小心翼翼将银票放进保险柜。
    当他抬起头来时,那个麻子脸正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麻子脸嬉笑道“林老爷子,真是有钱啊。”
    看到林纪楠满脸的怒意,麻子脸将嘴里的牙签吐掉,道“刚才忘记敲门了。”
    呼啦啦,数十个黑衣黑裤的壮汉涌了进来。
    几个浑身是血的小店员被几个壮汉推了进来。
    麻子脸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一个店员的脑袋,道“在上海滩,别说是个小小的店员,就是政府大员,都要给我们四爷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