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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步一莲花

      爱薇公司。
    林桐卓拿着一份报纸在发呆,报纸用清晰的大字写着《铭远号货轮遭遇台风,死难三十五人》。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颤抖的手不敢触及这不断晃动的电话的话筒。
    内心极度恐慌的他还是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奇峰从厦门打来的。
    “二少奶奶她——”奇峰泣不成声。
    电话掉落在地上……
    ……
    柳公馆。
    文静端庄的柳晓筠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走到门前,低声说道“子谦哥哥,汤好了——”
    久不见有人应声,这个默默喜欢着贺子谦的姑娘内心挣扎着。就在她下定决心要推开房门,看上一看时,房门开了。
    双眼红肿的贺子谦口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出海——”
    被这坚定的口吻和坚定的目光惊吓,托着托盘的双手颤抖着。柳晓筠声音哽咽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手用力握住这个文静的姑娘的双肩,一头褐发,深邃双眸的贺子谦歉意地看着柳晓筠,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晓筠。我有妻子,一个梦中的妻子,我们在教堂里举行过婚礼,月亮是我们的证婚人。她遭难了,我要去寻她。”
    早已察觉到贺子谦内心有喜欢的女子,但当这个默默爱着的男子亲口说出时,柳晓筠还是深受打击,托盘不由自主地倾斜了,汤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纷齑。
    忽然有咳嗽声响起。
    两人扭头看去,却是一直抱病卧床的柳初阳,这个孱弱的老人扶着门框,诚挚地说道“需要什么,尽管说。”
    在柳家向来以玩世不恭示人的贺子谦眼睛湿润了,不由自主地大声道“义父——”
    柳初阳点了点头,道“抓紧吧,时间可以创造奇迹——”
    贺子谦将贝雷帽戴在头上,转身走出了大门。
    当大门关闭的刹那,柳晓筠哭泣着飞扑向柳初阳,轻轻抚摸着柳晓筠的头发,道“缘,不可强求。”
    ……
    众人听说林桐卓要包船亲自出海到事发地点去寻孟水芸,纷纷劝说进行阻止。
    林纪香大哭道“人家那些专门从事海运的人都出事儿了,你如何能一个人就安全到达,安全返回?水芸已经出事了,你不要再让我们为你提心吊胆了。林家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桐卓,你不为我们着想,你总要为爱薇想想,你忍心她失去娘亲,再失去父亲吗?”林夜思红肿着眼睛劝说道。
    老画师萧竹哭道“现在离出事已经过去五天了,当你到达事发地点,就会是九天了,有谁能在海难后坚持活到九天以上呢?台风啊,死难三十五人,生还的希望太渺茫了。”
    林桐卓握紧了拳头,懊悔地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恍惚,我就可以阻止她出海,如果我能像一个男人一样担起所有,她也不必这样累,付出生命的代价——”
    突然,这个早已悲恸到极点的青年抬起头来,认真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来——”
    一天内,林桐卓跑遍所有海运公司,所有码头,问了无数船工,没有一家海运公司肯租借给他船只,更无一家打捞公司愿意为了渺茫的救人而出海。一艘艘轮渡,帆船上的船工们更是像看怪人一样看着这个嗓音沙哑的青年。
    “开什么玩笑?从上海跑那么远,铭远号那可是大帆船,我们这些船,您觉得能活着回来吗?”
    “您出多少钱,我们也不去,命只有一条。”
    “怎么又是您啊,您不是问过了吗?我们公司不可能租借给您船只——”
    第二天早晨,悲痛的他来到一处码头,若是再寻不到船只,只好乘船到厦门或香港租借船只。
    眼见到码头附近停靠着一艘崭新的汽船。汽船上站着十名穿着崭新水手服的船员。汽船最前端站着一个褐发青年,褐发青年冲林桐卓大声吆喝道“要租船吗?”
    激动的林桐卓大声道“是,我要去铭远号出事的海域救人——”
    褐发青年将手中的方向仪放下,大声道“上来——”
    林桐卓有些吃惊道“我要和家人交代一下。”
    “他们就在你身后——”褐发青年道。
    猛回头,两辆汽车急速停靠在码头上,林纪香等人从汽车里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桐卓,你这就要走?”林纪香焦急地问道。
    “是——”
    当褐发青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太太从汽车里走出时,大惊,眼睛湿润的他连忙走进驾驶室,大声道“再不走,我变卦了——”
    林桐卓俯身看着秋嫂怀中抱着的林爱薇,道“爹去把你娘带回来——”
    说完,这个青年义无返顾地跑向崭新的汽船,一个跃起,跳上甲板。
    汽笛鸣叫,汽船快速掉转方向,朝入海口而去。
    老画师萧竹看着远去的汽船,突然情绪激动的抓紧了手中的丝巾,喃喃道“这感觉为何这样强烈?”
    ……
    月亮号。
    崭新的汽船快速地航行在大海上。
    林桐卓站在汽船的最前端,焦急地看着大海,海风将他俊美的头发吹拂起来,目光灼灼的他是这样俊美,犹如温润的羊脂玉,让人爱不释手。
    举着红酒的贺子谦走到林桐卓身边,林桐卓猛回头,道“速度还能更快些吗?”
    贺子谦将红酒递送给林桐卓,道“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再快,我们都要葬身大海了。怕是彻底见不到你的所爱了——”
    拿起贺子谦递送过来的红酒,林桐卓一饮而尽。
    “你有多爱你妻子?”贺子谦问道。
    林桐卓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道“很爱。”
    一头褐发的贺子谦依靠在栏杆上,看着林桐卓的眼睛,道“我见过你,在舞厅里,你是夜来香的常客。”
    林桐卓诧异地看着贺子谦,是啊,自己这样一个连续数月为一个歌女捧场的人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懊悔的他用力抓紧栏杆,深深地自责着。
    贺子谦拍了拍手,一个金发碧眼的水手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手枪。
    “海盗多,这是最新的手枪,看看合不合手。”
    抓起手枪,林桐卓忽然道“为什么帮我?你一直在观察我?”
    倚靠着栏杆,回头看着十个法国籍船员,贺子谦微笑道“我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偶然见到你去寻船,既然我有闲钱闲情,自然就陪你出去了——”
    崭新的船只,专业的打捞船员,专业的航海设备,充足的食物和水,大量的枪械和子弹,毫不惧怕死亡的坚定信念。
    林桐卓扭头看着这个说着牵强理由的褐发青年,笑了笑。
    男人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自己妻子的爱慕者,一个坚定的爱慕者。
    ……
    数日后,邻近出事海域,天气大变,狂风暴雨。
    “将船掉头,寻避风港湾——”贺子谦命令道。
    焦急的林桐卓大声道“就要接近了,不能掉头——”
    用力抓住这个因为焦急失去理智的青年的衣服领口,贺子谦认真道“我的船就得听我的,你死了,我如何向她交代——”
    看着林桐卓吃惊的目光,贺子谦掩饰道“我得为我的乘客负责,为家属负责——”
    任凭林桐卓如何坚持,法国籍的舵手依旧快速掉转方向。
    狂风暴雨中,月亮号寻到一处珊瑚礁湾停靠。
    距离珊瑚礁三十海里外一处小岛上,一个小女子躲避在蝙蝠的山洞中,瑟瑟发抖。狂风肆虐地狂扫着小岛,树枝,杂草,细沙被风卷起,狂扫进山洞。
    ……
    翌日,天气晴好。
    因暴雨侵袭,受了风寒的孟水芸发烧了。这个高烧的女子艰难地从山洞中走出,踉跄地朝沙滩而去。
    跌倒在沙滩上,艰难地抓起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木板,拼尽气力丢了出去,小木板顺着海水漂走了。
    已无气力的她挣扎着坐起,再次抓起一块小木板,看着苍茫的大海,喃喃道“佛祖保佑——”
    说完,小木板被丢出。
    扑通一声,这个发高烧的女子仰面倒在沙滩上。
    嘴唇干裂,脸颊发烫的她看着蔚蓝的天空,微微张了张嘴,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
    数海里外。
    一艘不大的帆船行驶在海面上,帆船上站着几个身穿袈裟的和尚。
    为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老和尚不断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大声道“师傅,好像有漂浮物。”
    老和尚淡然地说道“靠近——”
    另一个青年和尚转动桅杆,调整着船帆的方向。
    小和尚失望地看着海面上漂浮的小木板,道“不过是一块木板。”
    “天地之间,任何事物都有着玄机,一步一莲花,一生一浮屠。”老和尚睁开眼睛朝海面上看去。
    “打捞上来。”老和尚道。
    当小木板从海水中打捞上来时,小和尚诧异道“有字哎,师傅——”
    老和尚看着木板上的字迹,喃喃道“平静的海面有暗流,按照木板漂浮而来的方向,可断定,这木板上的女子定然在前方。蝶兰孤岛,蝶兰是台湾常见的花卉,各个岛屿常见——”
    小和尚跺脚道“哎呀,这可如何找起啊?总不能一个岛屿一个岛屿找啊。”
    老和尚抚摸着胡须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如何耐不住性子多寻几个岛屿?”
    ……
    “姑娘,可安好?”慈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慈眉善目的,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微笑地看着自己。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调皮地冲自己眨着眼睛,另有一个青年的和尚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是——”面色苍白的孟水芸突然将头扭向一边,彻底失去意识。
    ……
    “水芸——”林桐卓嗓音沙哑地嘶吼着。
    贺子谦手拿望远镜,密切关注着海面,搜寻着每一丝可能的蛛丝马迹。
    突然,这个褐发青年激动地喊道“有漂浮物,快——”
    几个法国籍船员立即扑了过来,接过望远镜仔细看去。
    专业的设备,专业的打捞船员,不多时,早被水浸泡的要发烂的木板被打捞上来。
    看着模糊的字迹,林桐卓喜极而泣,道“她还活着,她在等我——”
    并没有看向激动的林桐卓,贺子谦低下头,仔细地分析着木板漂泊来的方向,仔细地看着航海图。
    “转舵——”贺子谦大声道。
    汽船立即调整方向按照贺子谦吩咐的方向朝前驶去。
    半个小时后,远处一艘帆船漂泊而来。帆船上站着三个和尚,为首是一个老和尚。
    两船隔着千米的距离交错而过,当交错而过的刹那,林桐卓猛然心一紧。
    当他抬起头时,帆船已经漂去很远。
    手拿字迹模糊的木板,林桐卓喃喃道“蝶兰孤岛,水芸,坚持住——”
    小小帆船的船舱里,一个发烧的姑娘正瑟瑟发抖着,头上放着一块湿润的毛巾。昏迷的她喃喃道“桐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