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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如流傻泪

      ……
    苏州灵山路碧桂小筑。
    几个姨太太围绕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着甜腻腻的话。
    男人惬意的伸展着胳膊,任凭几个姨太太拿捏。
    “舒服,舒服——”
    一个姨太太拿起一个火罐,道“老爷,您忍着点儿,雪儿给你轻着点弄——”
    男人闭着眼,道“尽管扣就是,我这老腰风寒得很——”
    久久不见那火罐扣来,身边的几个姨太太也不再唧唧喳喳。诧异。男人睁开眼睛。
    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的刃口正对着自己的鼻子。
    男人的两只眼睛像斗鸡眼般盯着那锋利的刀口,胆怯地说道“好汉,好汉——”
    几个壮汉飞身而起,几个姨太太像小鸡一般被抓起丢到墙角。
    一个壮汉将嘴里的香烟取下,塞进男人的口中,道“你负责财物拍卖,单凯的案子无论最后如何,只要拍卖,我希望你能按照公平公正正常的流程走,不得做任何手脚,如若做手脚——”
    寒光闪闪的斧头猛然举起,朝男人的头顶横扫而来。
    “啊——”男人双眼紧闭,发出惊骇的惨叫。
    那斧头贴着男人的头皮飞过,却没有鲜血涌出。
    男人将手放在头上,诺诺道“多,多谢,多谢不杀之恩——”
    当男人将手拿下时,男人看着手中的杂乱的头发,愣住了。
    那把斧头虽然没有割伤自己,却将自己头顶的头发齐着发根斩断了。
    原本一头浓密黑发的自己成了一个秃顶。
    那壮汉微微笑道“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只要求你秉公办理,不徇私枉法。”
    “唰——”斧头再次举起,轻轻落在男人的脖子上。
    微笑消失,壮汉冷冷道“不要让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
    苏州公署。
    赵德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做为苏州警察局局长,自然与旁的人不同,即使是被“请”到了苏州公署,也是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
    林家人是死是活,对自己又有什么大关系呢?只要许茹宝,只要孟水芸安然就可。若是计划进行顺利,即使是许茹宝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几年的不升迁,外人又怎么能看破这里的“机缘”?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坐着众多人等,周若佛,昌仁平,郝兆飞,许明嵩,众多苏州警察局的警察……
    房门开了,在众多人陪同下,罗文干走了进来。
    众人围拢过来,有人哀求道“罗部长,我只是一个小警察,我如何就成了胁从犯罪?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做啊?我就是一个跑腿的——”
    周若佛愤怒地喊道“罗部长,您是法界泰斗,就是这样秉公执法的吗?”
    看着众多人等,面色严峻的罗文干说道“我罗文干是个男人,莫说我与诸位无仇,即使我们真的是仇人,我也断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加害诸位。
    所谓的‘通匪’,所谓的‘私藏军火’不过是‘有样学样’,让诸位感受一下什么是‘无妄之灾’,什么是‘欲加之罪’。
    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但要求你们将自己的所见所听讲述出来,这一切都将做为呈堂证供。”
    严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大手猛然举起,罗文干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忠于事实,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对得起你们的眼睛和耳朵。”
    十几个书记官走了进来,人人手中捧着文件夹。
    一字排开,坐定。
    那个被称呼为齐干事的便装男人道“摸摸你们帽子上的‘青天白日’。”
    一个警察扭头看了看众人,诺诺道“我,我,我先来——”
    另一个警察道“我说,我全说——”
    为求能脱身,为求自保,为不陷入这混乱的局面中,本就是跟班小喽罗的苏州警察局的警察们纷纷走到十几个书记官面前,将自己所知道的讲述出来,签字画押。
    罗文干看着周若佛和昌仁平,道“周队长,昌处长,你们是民国政府的老臣了,该知道如何定夺,取舍——”
    周若佛回头看了一眼郝兆飞,道“郝兄,事情非你我所能设想和掌控的,我只是一个政府雇员,端的是大民国政府的饭碗,多有得罪了,还请谅解——”
    一丝狡诈阴险滑过昌仁平的眼眸。
    哈哈大笑,昌仁平几步走到一个书记官面前,道“尽管摆脱不了人情的束缚,但我昌仁平总要对得起自己帽子上的这‘青天白日’。”
    看着一个个警察和原本被自己收买的头头目目皆焦急地寻找脱身之法,郝兆飞的心一阵阵抽搐。
    双手握拳的他一言不发,内心强烈压抑着暴怒。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温婉的女子有这样大的能力,可以建立起一个扬名海外的知名绣品公司,他想不明白柔弱的她如何能寻来这么多强有力的力量,更想不明白这些急于脱身的人前脚可以收了自己给的种种好处,可以在眨眼的工夫就变了脸。
    悲愤。
    更是羞辱,对自己智商的羞辱。
    一人小心翼翼地拉拽着自己的胳膊。
    郝兆飞回头望去,却是许明嵩。
    “姐夫,咋整——”
    “啪——”一巴掌抽在这个虽忠心耿耿,却明显能力不足的小舅子脸上,郝兆飞的牙齿发出凄厉的咯吱之声。
    罗文干道“你们二位,涉案太深,怕是要久留一段时间。”
    “啊?啊?”许明嵩捂着被郝兆飞打肿的面颊,道。
    ……
    翌日,苏州法院。
    十几个执行庭的官员聚集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尽管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厚厚的毡帽,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头顶上被生生切去一片头发。
    一人走来,道“罗部长要调集单凯一案的所有卷宗,并要查阅涉及单凯的所有财务状况的报告——”
    众多官员面面相觑,一人连忙道“快,快,快去寻,把全部资料都送过去——“
    那人正是前一天在苏州金门路澡堂被一把斧头惊吓得昏迷过去的老男人,苏州法院执行庭庭长。
    ……
    上海五马路附近的一个里弄的宅院房门紧紧关闭。
    宅院里两个孩子正在打闹着。
    一个小男孩穿着长袍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互相追逐嬉戏。男孩的面容上满是哀伤。
    早熟的他分不清自己这哀伤是来自那个宛若神仙一般的女孩的突然离开,还是来自自己亲生母亲的来去匆匆。
    多年的国学熏陶使他深知百善孝为先这句话的含义。尽管纠结自己的亲生母亲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家的宁静,尽管没有养育的感受,但天然的血脉亲情还是让他无法抑制地一遍遍地去回忆那神秘阿姨,那个叫做纪无爱的“阿姨”的一点一滴。
    仰头看着蒙蒙的太阳,俊美的他在心中一遍遍描画着那个她,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模样。
    模糊的罪恶感包裹着他。
    一遍遍的问自己,自己是不是个恶人,一个拒绝自己亲生母亲的恶人。
    一个月来,本就少言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这沉默令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犹如一个俊美的小小少年,尽管他还是一个孩童。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响起。
    郝大为扭头朝房里望去,隔着厚厚的布帘子,他依然能看到自己的爹林岳宇正坐在桌子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自己的娘,不,确切地说是自己的养母,继母,罗幼晴正忧伤地陪伴在左右。
    这沉闷忧伤的气氛皆来自那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的,那个长相温婉美丽的阿姨,那个被自己的爹和养母称呼为“二嫂”的女子——孟水芸。
    “啪——”一个雪团砸在郝大为的肩膀上,穿着绒衣绒裤的郝欣然咯咯地笑道“大哥,来玩打雪仗——”
    胖胖的郝若霖噘嘴道“自从朵儿姐姐走后,大哥就变傻了——”
    并不抬头,郝大为从地上捡起一根小小的竹棍,在落雪的雪地上轻轻地画着。
    一个温婉甜美的面容出现在雪地上。
    凝望着这张美丽的容颜,郝大为诧异了。
    为何自己画出的这张容颜既像那个突然消失的神仙妹妹——玉朵儿,又与昨日来过的那个叫做孟水芸的阿姨有几分相像?
    一双剑眉斜斜地飞起,郝大为陷入沉思。
    ……
    林岳宇一口接一口地闷头喝着闷酒。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盘小菜。
    再次抓起白瓷的酒瓶,摇晃几下,却是空空如也。
    面色潮红的他刚想开口,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按在酒瓶上。
    身穿深蓝色旗袍的罗幼晴红肿着双眼道“你不爱惜自己,也为我们想想,你终究是几个孩子的父亲。难道你要我独自撑起这个家?人说父爱如山,我如何能一人担得起父亲的角色?”
    酒醉的林岳宇猛然推开罗幼晴的胳膊,吼道“你知道我有多难?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娘,许家绣品公司就是她的命,那是她倾尽一生要打造的苏绣帝国;一个是我梦里追寻的家,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家,那个家里有爱我的爹,有爱我的大娘,三姨娘,有呵护我的大哥,二哥,那个家有我的血脉亲情,没有血缘,却有最真的爱。”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早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青年痛苦地大声道“一次次搏杀,有谁知道我的痛苦?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一次次拿刀来切割我的心?”
    罗幼晴心疼地望着林岳宇的眼睛,道“不要给自己压力,不要勉强自己。二嫂说过,一切随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众人都不会怪你。”
    说着说着,罗幼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猛然扑了过去,将林岳宇紧紧地搂抱住。
    眼泪涔涔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那个最苦的人,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要我们来承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