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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爱的证言

      1930年12月22日,苏州法院。
    迷蒙的雾霭中,雪花点点。
    一辆辆黑色轿车从四面八方朝这座土灰色六层高的法院大楼而来。
    当身穿呢绒大衣的罗文干从汽车里走出,早已经等待在门前的数百记者纷纷举起手中的照相机按下镁光灯。
    “罗部长,对单凯一案有什么要说的吗?”有记者问。
    面色严峻的罗文干环视众多记者,大手一挥,大声道“我要说的就是‘法不容情,法外有情,大爱无声’。我希望所有民众,无论是政府雇员,还是其他各行各业,亦或是普通百姓,都能维护法的尊严。”
    有记者问道“罗部长,之前单凯的案子是不公开审理,为什么这次重新审理会选择公开审理呢?”
    似有眼泪在罗文干的眼中涌动,这个大气刚毅的男人深深感叹道“这是我罗文干从事法案工作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让我感动的案子,这案子很好地诠释了我们中国人的感情,父子亲情,母子之情,兄弟之爱,姐弟之爱。”
    顿了顿,罗文干大声道“我希望这个案子做为一个经典案例,重塑国人之品格——真诚,良善,自尊,自信。”
    几声警车的鸣笛。
    单凯被几个警察架着胳膊从警车里走了下来。
    有人诧异道“为何案犯没有戴手铐?”
    罗文干道“任何嫌疑人在没有法院最后判决前都不能用罪犯来称呼,任何人都有保护自己名誉的权利。”
    数辆汽车开来,当车门打开时,人们惊奇地发现,车里人竟穿着喜庆的节日盛装。
    着了灰色长袍,黑色马褂的林纪楠,于德胜;西装革履的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穿着黑色罗裙,大红锦缎袄子的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秋嫂,老画师萧竹;身穿淡粉旗袍的林夜思,念双,孟水芸,绿真,巩沛涵。
    尽管众多记者心中有着无数的问题,但无人敢走上前提问一句。
    记者们只觉得在这群团结一心,互相关爱的人们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苍白无力。
    众人更是不敢看向那儒雅的老者,那个曾经的苏绣掌舵人,那个曾经的林家绣坊的大当家的。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却无法改变林家人与生俱来的英气。
    就在众人静默时,一辆汽车疾速地开了过来,嘎然停在林家众人面前。
    两个身穿军装的人从车里走下。
    “慕容,雪儿——”张芝兰激动地哭道。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几步走到张芝兰面前,愧疚道“姨娘,慕容和雪儿军务在身,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张芝兰拿着丝巾擦拭着眼泪,道“姨娘知道你们的心就好——”
    林慕容转身对被警察押解的单凯,喊道“永词,你一定会没事的,哥陪着你——”
    看着为自己专程赶回来的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单凯激动地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涌出。
    远处的法院大楼二层的窗口,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披着貂皮披肩的女人心情复杂地看着大门外的这一幕。
    手中的丝巾几乎要被揉碎。
    曾经的自己也生活在这样的浓浓亲情中,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一大家子的一份子。
    似自嘲般,女人嘴角上扬,笑了笑,心道:许茹宝,你这是在嫉妒吗?嫉妒仇人家的亲情?
    女人正是许茹宝,知道今日胜算不大,本不想出庭旁听的她还是来了。
    自己谋划的好戏,无论胜败,自己终究要观看完,只要真的投入,必然有始有终。
    ……
    为帮单凯彻底洗脱罪名,孟水芸在杜月笙的帮助下寻到上海法科大学教务长沈钧儒先生,在沈先生的帮助下,孟水芸和众多律师夜以继日,终于制定了逻辑严密的辩护讼词。
    法庭上,人山人海。
    除了与案件本身相关的众多人等,来自各地的报纸记者,更有众多法界律师,学者,刺绣行当当家人们,纺织行业,刺绣行业的学者们。
    人们翘首以盼,都想看看曾三度入狱,后凭借严密的法律逻辑成功脱身的,素有法界泰斗的罗文干,这个新任司法行政部部长是如何审理此案的。
    人们更对此案背后的两个女人有着莫名的兴趣,一个是苏绣帝国的掌舵人,一个是苏绣的后起之秀。
    而单凯,这个锦云绣坊的当家人的扑朔迷离的身世更是让众人期待。
    唇枪舌战,辩讼双方都派出了最得力的干将,一一列举各种证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案情越辩越明,众人渐渐明白过来,那个正在被全国通缉的重犯纪无爱,本名聂云儿,是此刻站立在被告席上的单凯的青梅竹马的有情人。
    手指狠狠指向被告席的单凯,讼方律师大声道“爱,可以让人做蠢事,但什么样的爱可以让一个江湖大盗将自己用鲜血换取的巨款,给了这个人——”
    环视法庭旁听席的众人,看着站在过道上的,法庭门外的众人,这个五十多岁的律师继续道“60万巨款注资许家绣品公司,占比20%,诸位可知占比20%的股份,一年的分红会有多少吗?”
    扬起一份报表,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律师红光满面地说道“许家绣品公司是中国刺绣最大的公司,几乎占了中国刺绣一半的市场份额,几乎垄断了中国绣品市场的高中低三个档次的绣品的大部分份额。
    莫说拥有20%,即使是拥有千分之一的份额,一家人一辈子光靠分红也会衣食无忧。
    单纯一个童年爱慕,就会令狡诈的纪无爱,将这20%的股份拱手让给他吗?
    诸位不要忘记,纪无爱就是曾经的聂云儿,她可是曾经的许家绣品公司的儿媳。”
    老律师凶狠地看向单凯,大声道“我有理由怀疑这份爱的真实性,我有理由怀疑他,单凯,是纪无爱的同伙,这20%的股份其实就是正常的分赃——”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高声道“我来告诉你答案,我来告诉你们关于这份爱的真伪。”
    众人回头望去。
    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俊美儒雅的青年手持礼帽站在法庭门处,青年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罗裙,深蓝色袄子的女子,女子挽着青年的胳膊。
    为单凯辩护的律师道“这就是我要提请的第六位证人——林岳宇。”
    旁听席上一人愤怒地跳起,大吼道“你这个逆子,为何做了林家的证人?为何你要自称林岳宇?”
    暴跳的人正是许明嵩,许明嵩身旁坐着许茹宝。
    林岳宇并不看向许明嵩,这个十年来心一遍遍被割裂的青年几步走到许茹宝面前。
    扑通一声,当着千余人的面,林岳宇跪倒在许茹宝面前,大声道“娘,请您原谅儿子的不孝,我不想您的三个孙儿也活在仇恨中,所以我选择了今天的出庭。”
    话音刚落,林岳宇朝许茹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顺着许茹宝的双目涔涔落下,这个曾经的苏绣帝国的杰出女性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子,苍白无力地朝法庭外走去。
    罗幼晴一把拉住许茹宝的胳膊,道“娘——”
    自知今日的审判,单凯无罪释放的几率很大,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做为仇人的证人出庭作证。
    万千的打击,都不如这打击来得如此惨烈,痛心。
    轻轻将罗幼晴的手推开,许茹宝孤独地,无力地走了。
    许明嵩等人愤恨地跳起,冲了出去。
    ……
    林岳宇大踏步地走上证人席,这个曾经在众人眼里的纨绔公子,平凡的上海瀚海拍卖行总经理,用极其平缓的语气讲述着,讲述着一个令所有人痛心的关于爱的故事。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刁蛮任性可人的丫头,她有着绝美的容颜,她可以像仙子一般在戏台上曼妙起舞,她可以用动人的唱腔将一个个绝代佳人的故事描述出来。
    她与那个她心中真正的所爱先后来到林家,那个苏绣世家。
    世家的三公子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丫头。
    只是纨绔的他全然不知她对那个冷峻青年的爱如此至深。
    为了那个真正的所爱,她主动接近了纨绔的他。
    家庭骤变,纨绔的他成了所有人蔑视,所有人暗暗嘲讽的过街老鼠。
    月色下,这刁蛮任性的丫头用自己特有的温暖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救起。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
    人山人海,如此安静,可以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林岳宇声音哽咽地讲述着,讲述着自己,聂云儿,单凯,三人之间的爱与恨,讲述着林家,许家的爱恨情仇。
    张芝兰抓起丝巾捂住嘴,倚靠在林纪楠身上。难过的她不敢哭出声。
    为了救自己的亲生子脱离险境,却置林岳宇于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众目睽睽下,拿着刀切割自己的心。
    心疼,愧疚。
    尽管林岳宇是许茹宝所生,可多年来,却也是甜甜的叫着自己“三姨娘”。
    孟水芸有些支撑不住自己,这个善良的女子内心不断地自责着。
    是自己,是自己去寻了林岳宇,自己本该想到善良正直的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林家人遭难。
    林桐卓用胳膊揽住孟水芸,以免她因为悲痛自责而倾倒在地。
    满脸泪痕的单凯大哭道“在我心里,你才是林家的三公子,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和云儿对不起你——”
    老泪纵横的林纪楠哽咽道“宇儿——”
    讼方律师嗓音略带哽咽地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最终要表达的是什么?”
    林岳宇透过迷蒙的泪眼望着单凯,说道“永词,云儿真正的所爱是你,我终究是她人生的过客,我感谢她给了我刻骨铭心的爱。”
    看着罗幼晴,林岳宇接道“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感谢我的妻子,她的宽容,她的真诚,鼓励着我在今天将一切讲述出来。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不再有仇恨和争斗,我愿意做一个世人评说的傻子——”
    安容顺伤心的大哭道“宇儿——”
    看着林家众人,林岳宇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们给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林岳宇面朝法官深鞠一躬,拿起帽子走下证人席,大踏步地朝法庭门口走去。
    就在林岳宇抓住罗幼晴的手要走出法庭时,早已经悲伤到极点的林纪楠大声道“儿子——”
    林岳宇猛然停住了脚步,浑身颤抖的他缓缓转过身子。
    身穿灰色长袍,黑色马褂的林纪楠几步走了过来。
    看着比之十年前苍老许多的林纪楠,林岳宇哽咽地不能自己。
    一把因为常年累月抚摸而变得极其光滑的木刻小手枪被林纪楠从怀中掏出。
    这个儒雅的老者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小时候一直央求爹给你刻一把木头小手枪,但爹一直没有时间,当爹真的有时间可以为你刻一把木头小手枪时,你却离开了我——”
    十年的分离,十年后的温情。
    林岳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那把木头小手枪,大哭道“爹——”
    罗幼晴连忙跪倒,哽咽道“爹——”
    “好,好,好,起,起来——”林纪楠悲痛地,老泪纵横地双手搀扶起这对虽非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儿媳。
    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的林岳宇动情地看了看林家众人,猛一转身,走了,大踏步地走了。
    此生已无憾。
    罗幼晴朝众人点了点头,连忙追了出去。
    若大的法庭内人人哽咽,罗文干尽管神情肃穆,但紧握的双手分明在颤抖。
    众多记者抓着笔在笔记本上犹豫着,这一刻,心灵触动的力量远大于新闻时事的爆炸性。
    讼方律师背对旁听席,取下眼镜,用白手帕缓慢地擦拭着镜片。将内心澎湃的感动强压下去,这个老律师转过身来,道“我方提交一份由上海瀚海拍卖行董事长赵伯年提供的证据——”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双方律师不断地提交着各种证据,众多证人不断上场。
    陪审团的23个陪审员审慎地交换着意见。
    五十多岁的老法官将法槌高高举起,全体起立。
    “我宣布单凯无罪,当庭释放,纪无爱赠送的价值60万大洋的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充公,其余财产和股份皆为单凯的正当财产,受大民国法典财产保护。”
    所有人默默泪流。
    单凯难以置信地看着高高的审判席上的五十多岁的老法官。
    老法官微笑地扬手,道“孩子,你可以走了,你是无罪的,同时你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最强大的爱。”
    在众人瞩目中,单凯一步步地朝张芝兰走去。
    眼泪犹如滔滔黄河水,汹涌而出。
    “娘——”
    张芝兰将单凯拥在怀中,哭道“儿子——娘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老天爷,睁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