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五爷手里夹着烟，其实并没有怎么抽，烟雾淡淡，从他的指尖飘出来。
    屋子里很静，李喜燕和周明烨坐在他的对面，听着他讲那些过往。
    往事如烟，却不会像烟一样飘散，只是被压在了人的心底。
    “我带着你妈妈远走他乡，也不再用原来的名字，我们俩就是亲兄妹，那时候很乱，也没有人注意我们俩，又没有什么身份证啊户口之类，也方便许多。两三年之后，日子慢慢稳定了，正好我们住的地方要招民兵，我身体强壮，民兵连里管饭，也能省下家里的让你妈多吃，我就去报名了。后来被选上，日子好过了，但我回家的次数也少了。”
    他说到这里顿住，李喜燕敏锐的感觉到，或许变故就在这里发生了。
    果然，蒋五爷弹了弹烟灰，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回去，记得那天下着大雪，我买了一只鸡，想给你妈妈炖鸡汤喝，但我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
    周明烨的脸色微变，蒋五爷一笑，“没错，就是你爸爸了。”
    “据说你爸爸是被人偷了东西，包括钱之类的，冻饿街头，被你妈救回家，”蒋五爷眸子微缩，声音也沉了一些，“有些时候啊，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你天天想着呵护保护的人，未必就懂你的心思，但某些缘分到了，一个陌生人就会闯入她的心，占据一生。”
    李喜燕深以为然，却也为蒋五爷感觉到心疼。
    “我看得出来，你妈妈是真心喜欢他，我就想，既然这样，那就成全吧，我仔细问了你爸爸的来历，他什么都说了，但就没有说，他结婚了。”
    “可是……”周明烨艰涩的开口，“我记得我爸说，他和我妈，以及景夫人……”
    “那是你爸说，”蒋五爷哧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但到底人不在了，他也没有再说难听的话，“他大概是想，弥补一下你，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或者，让他的形象不那么不堪吧。”
    周明烨咬住嘴唇，蒋五爷看了他一眼，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往周明烨的面前一推，“这里面的东西，你可以好好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周明烨伸手按住，轻轻打开，里面是两本厚厚的笔记本，他伸手掀开上面的一个，是他妈妈的字迹，是日记。
    事情到这里，李喜燕已经相信了蒋五爷的话，首先对蒋五爷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而且他说的合情合理，不像是临时编造的故事，再者，这笔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两本笔记一看就是旧的，有些年头了，而且，李喜燕觉得，这里面一定记录了周明烨妈妈和景鸣俊相识相遇的过程，这些对上了，就足以证明蒋五爷说的是真话。
    “明烨，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一直心悦你妈妈，小时候是，后来一直也是，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女人，但谁也代替不了你妈妈的地位，我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一样，就像自己的手一样亲切，后来她生了你，就有意的和我疏远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怕影响到她和你爸爸的感情，再加上你的出生，景家内部闹得很厉害，她不想再乱上加乱吧。”
    蒋五爷的声音有些沉重，也有很多无奈，李喜燕心想，现在他说这些听起来像都过去了，实际上，那时候他心里有多难过呢，可想而知吧。
    周明烨手指微颤，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浸湿了笔记本，李喜燕看得心疼，伸手抚住他的肩膀。
    蒋五爷看到他这样，眸光深了深，把手里的烟按灭，坐直了身体，但他没有开口。
    屋子里只有周明烨轻轻的抽泣声，过了好久，他慢慢恢复平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过茶几走到蒋五爷面前，双膝一弯，跪下。
    李喜燕摒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双手紧握成拳，周明烨这种反应，是她没有想到的。
    蒋五爷显然也没有想到，他身子紧绷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去扶周明烨，“起来。”
    周明烨没有动，低着头说道：“舅舅，是我不对，是我太笨，被别人一直骗，最后还相信别人的话，我脑子糊涂了，忘记了您这些年来对我的好，是我太傻……舅舅，对不起。”
    周明烨说到最后，声音微微颤抖，肩膀也在耸动，蒋五爷的眉头紧皱，眼睛也有些酸涩，他用力握着周明烨的肩膀，缓了一下情绪说道：“好孩子，起来。”
    李喜燕也在一边红了眼眶，这一声“舅舅”，实在太珍贵了。
    她想，以后无论什么事也不能把他们再分开了。
    “好孩子，”蒋五爷轻轻笑起来，眼角还有细碎的光，“你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我找了你太久，真担心你会有什么……那我就没办法再向你妈妈交待了。”
    “舅舅，是我不好，我应该第一时间联系你的。”周明烨羞愧的说道。
    蒋五爷拍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过去的就不再说了。”
    他说罢，看了看手表，说道：“今天下午我还要赶回去，明烨，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做，想等你回来再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这么急？”周明烨有些诧异。
    李喜燕也没有想到，蒋五爷会这么快就要回去，她知道他事情多，但怎么也得留个一两天，看来他就是为了周明烨而专程来这一趟的。
    “嗯，”蒋五爷看了看李喜燕，唇边带着笑意，“喜燕对我说的那两个项目，现在都进行得很好，但事情也多，度允不在，我抽开身实在困难，要不是知道你没事了，我也不会赶过来。”
    周明烨闷着鼻子“嗯”了一些，实在是羞愧，“那您刚才说，什么事儿？”
    蒋五爷的脸色又暗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妈妈，还在太平间里，没有下葬，我是想……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周明烨的脸色一白，嘴唇有些抖，“舅舅，我……”
    李喜燕也没有想到，蒋五爷竟然一直都没有把周淑曼安葬，而是苦苦等着周明烨，一般来说都是讲究入土为安，而且周淑曼是蒋五爷最爱的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又何尝好受，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周明烨。
    让他再见妈妈最后一面，不再有遗憾。
    “回去吧，”李喜燕上前，轻声说道：“你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李喜燕开了口，周明烨更加想回去，但是他转念一眼，脱口说道：“那你……度叔的事儿怎么办？你自己我实在不放心。”
    听到他这么一说，蒋五爷立即问道：“度允？度允什么事？”
    周明烨这才意识到嘴太快，有点懊恼的看向李喜燕。
    李喜燕沉吟了一下，说道：“关于度叔之前在这里的旧事，昨天我们刚刚商量过，看能不能帮他洗脱冤屈，但他本人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我是觉得，他心里应该还是在意的，所以……不过，这事儿有些棘手。”
    蒋五爷眉头一皱，“你们都了解到了哪些情况，跟我详细的说一下。”
    “舅舅，您……”
    蒋五爷手一摆，“如果事关度允，那我就先不回，这边的事更重要。”
    李喜燕心里激动，蒋五爷又对周明烨说道：“只是这样的话，你妈妈那边……”
    又得推迟了。
    周明烨笑了笑，“没事的，我相信妈妈会理解我们的。”
    “好，”蒋五爷欣慰的笑笑，让李喜燕继续说，把情况详细的介绍一下。
    度允等人在外面小配房里等，这里烧了小炉子，也很暖和，他慢慢抽着烟，不知道里面谈得怎么样。
    东方亮在一旁抱着小茶壶，问道：“后生，你觉得有戏吗？”
    自从认识那天起，东方亮就对度允有一个独特的称呼，“后生。”
    度后生弹了弹烟灰，说道：“不好说。明烨那小子看着聪明爽利，实际上性子傲，而且还有点犟脾气，要是五爷手里有杀手镜，那还好，要是没有……”
    他后面的话没再说，其实上关于蒋五爷和周淑曼的事儿他也是知道一部分，具体的并不太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周明烨是景鸣俊的儿子，和蒋五爷没有关系。
    可他没有证据，现在周明烨又像进了死胡同，他说得太多只怕会起反作用。
    四个人在屋里正在发闷，阿远和阿林正想去院子里，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打开门往外一看，齐树铭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远回头对度允说道：“度哥，齐树铭来了。”
    “嗯？”度允一怔，把手里的烟扔到炉子里，开门往外走。
    齐树铭看到他，也愣了一下，“度先生？你也在啊。”
    这一句话，说明了他不是来找度允的。
    度允点点头，又回头看看屋里，说道：“老先生，齐总来找你了。”
    东方亮听到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探头看了看齐树铭，“你怎么来啦？有事儿吗？”
    他说罢，目光落在了齐树铭手里的那个小皮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