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确实是湿哒哒的让她不太舒服，而且一股子的菜汤味。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就先回去了，我带了换洗的衣服过来，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旁边的服务员赶紧开口，“女士，真的很抱歉，您别生气，我这边会帮忙把您的衣服干洗好，然后您给我个地址，我给您送过去，真的很抱歉，千万别耽误你们吃饭。”
    稍微停顿了一下，服务员又说，“我们这边的衣服，也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不是我们穿过的，您放心，都是清洗的很干净的。”
    服务员这么诚惶诚恐，直接堵了唐黎后面很多的话。
    厉墨在旁边也说，“吃了饭回去吧，你是不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身体要紧，不为了自己想，也要想一想家里的孩子，吃了饭我们就回去了，没多长时间的，回去你再换下来。”
    他倒是真的会说。
    唐黎抿嘴，之前没闻到饭菜味，就觉得还好，现在看见了饭菜，多少也是觉得饿了。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好吧。”
    厉墨看了一眼那个服务员，服务员赶紧就带着唐黎出去了。
    她们也没去远的地方，就去了旁边一个空着的包间。
    服务员又出去，没一会拿了一条裙子过来，无袖及膝长裙。
    唐黎顿了顿，眉头皱起来，“不用裙子，你拿一件上衣给我就行。”
    服务员似乎有些尴尬，“我觉得这条裙子比较符合您的气质……”
    唐黎表情没有缓和，“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我还是回去换自己的衣服。”
    服务员见状赶紧说，“您别急，我再去找一下。”
    唐黎差不多也知道这中间有什么样的猫腻，厉墨这真的是变着法的求证自己的身份。
    她觉得挺好笑的。
    其实也不是怕厉墨知道自己是谁，总有一天，是要正面交锋的，身份这东西，最后肯定是要亮明。
    服务员又出去了，这次的时间有点长，唐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等着。
    这饭店算是个老字号了，里面的服务员都是经过几次培训过的，刚才那服务员撒菜汤的动作，实在是拙劣。
    她靠在椅背上，表情稍微有点冷。
    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厉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知道她是唐黎能如何呢。
    当初是他放弃的她，难不成三年过去了，他突然发现，还是从前的唐黎比较好？
    那可就让人想吐了。
    又过了一会，服务员回来了，这次拿着的是一件半截袖，和唐黎的裤子还算是挺搭的。
    唐黎把衣服接过去，服务员也没走，就在旁边看着。
    唐黎背对着她，嘴角扯开一个弧度，直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然后把服务员给的衣服穿上。
    衣服大小还算可以，不过别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是真的不舒服。
    服务员拿着唐黎的衣服，说是送去干洗，也就走了。
    唐黎重新回到了包间去，厉墨从她一进门就盯着她看，视线着重落在她的胳膊上。
    唐黎像是没看见厉墨的眼神一样，自顾自的坐下来开始吃饭。
    夹菜的动作难免会带动衣服袖子滑上去，于是这整只胳膊，差不多就都露出来了。
    厉墨眉头皱起来，“没想到你还有纹身？”
    她胳膊上，纹了一朵黑玫瑰。
    唐黎抬眼看了一下厉墨，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以前在酒吧待过，有个兄弟自己会纹身，给我们免费弄得，当时觉得好看，现在看来，也就这样，俗气。”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
    厉墨抿嘴，盯着唐黎的眼神就更深邃起来。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就说，“如果不喜欢，可以洗掉的。”
    唐黎挑眉，“我也想过，但是又怕疼，当初纹身靠着一股冲动劲，也疼的嗷嗷叫，现在让我去洗，我肯定不敢了。”
    厉墨只点点头，这次不说话了。
    唐黎能看出来，厉墨对于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不相信的。
    确实是，巧合太多，不说厉墨不相信，但凡长了脑子的，都不会信自己胡诌的那些玩意。
    不过她就是要这种效果，虚虚实实的，才更能迷惑人。
    厉墨胃口不是特别好，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然后他把烟盒拿出来，想了想就说，“我出去抽支烟。”
    唐黎没抬头，“没关系，在这里抽吧，我本身也吸烟。”
    厉墨勾了一下嘴角，“算了，还是出去吧，一手烟和二手烟，危害多少还是不太一样的。”
    唐黎没说话，厉墨也就从包间出去了。
    外边服务员站在走廊尽头，看见厉墨出来，转身朝着外边走了两步，等了那么十几秒钟，厉墨过来。
    服务员叹了口气，“她胳膊上有个纹身，颜色太重，所以一下子看不清肤质。”
    厉墨想了想又说，“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服务员又说，“背上也有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图案，颜色也不浅，一大片。”
    厉墨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从皮夹里拿了钱给了服务员，然后捏着烟盒，从饭店出去，站在外边的街边点燃。
    唐黎曾困于一场大火里，老太太那时候说的笃定，她说唐黎一定是烧死在里面了，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她点燃房屋的时候，唐黎是昏迷在床上的。
    老太太宁愿相信唐黎是鬼混，都不相信这个人还活着，可见当时有多么的凶险。
    如果她真的从那张大火中脱困，她身上，应该还会有烧伤。
    所以背上的纹身，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查一查了。
    厉墨出来之前，其实心里是有些烦躁的，被唐黎胳膊上的玫瑰给刺激到了。
    可是站在这边抽了一支烟，把事情捋一捋，他突然就豁然开朗。
    这事情，也并非是没了转机，反而，这种巧合一出来，更像是印证他之前的那些想法。
    他笑了笑，把烟蒂扔下辗灭，手机拿出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等了等，看见了回信，他就转身回了包间去。
    那边唐黎已经吃好了，看着就是在等他的样子。
    厉墨进去就笑了，“吃完了？那我们走吧，我已经结了账了。”
    唐黎站起来，厉墨就在门口站着，等着唐黎走到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抬手，在唐黎的发顶摸了两下。
    唐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厉墨又把手收回去，自顾自的说了一句，“真好。”
    唐黎眉头皱起来，条件反射的朝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
    厉墨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和唐黎一起从饭店出来，打车回了宾馆。
    两个人朝着房间去的时候，唐黎才注意到厉墨房间就在自己的隔壁。
    唐黎抿嘴，“原来厉二少是有备而来。”
    厉墨笑着开了房间的门，“我更想说，这是人为的缘分。”
    说完，他进了房间，关了门。
    唐黎抿嘴，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房间了。
    站在房间门口，她先看了看里面，唐黎在三年前那场火灾后，就变得很警惕。
    即便是在宾馆，入门前也会检查一番。
    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蹦出第二个厉家老太太，她可能不会再有从前的幸运了。
    所以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现在站在房间里，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房间有人来过。
    应该是客房服务，房间被彻底的打扫了一遍，东西都被重新摆放过。
    这种也算是正常，唐黎抬脚进去，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别的问题，于是转身去拿了自己的衣服，把饭店穿回来的换下去。
    早上起来的早，现在吃了饭，多少也有点困顿了。
    唐黎过去躺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之后，就把手机拿出来，给顾朝生那边打了电话。
    顾朝生还不知道孙晓芬的事情，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问孙晓芬的状况如何。
    唐黎叹了口气，“早上走的，明天早上火化，然后我看看，都处理完，我就可以回去了。”
    顾朝生啊了一下，有些意外，“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能撑几天。”
    唐黎翻了个身，对着窗户那边，“也还好，没遭罪，走的挺安详的，拖下去，她自己可能也不舒服，这样挺好的。”
    顾朝生知道唐黎对孙晓芬的感觉，想了想就叹了口气，“人已经走了，你就别埋怨她了，她也是可怜。”
    是啊，挺可怜的，现在想想，孙晓芬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了唐忠平。
    唐忠平从前对孙晓芬也没有很好，后来自己惹了官司，还把孙晓芬给连累了。
    她确实是挺可怜的，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唐黎坐起来，把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拿过来，扭开喝了一口，“人都死了，大家都解脱了，我也想开了，只想着这边收拾好，我就回去，想你和宁兮了。”
    顾朝生在那边就笑了，“什么时候到告诉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唐黎嗯了一下，随后无声的叹了口气，“行吧，先这样吧，我有点累了，睡一觉。”
    顾朝生嗯一声，“好，别想太多，我们都在，你还有我们。”
    唐黎没说话，把电话挂了，刚才吃的稍微有点咸了，她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放下后本来是想看一会手机的。
    结果这股子困顿劲真的是上来的有点突然。
    她晃了晃脑袋，把手机放下，几乎是翻了个身的功夫就直接睡着了。
    房间里很安静，过了没几分钟，门口那边就传来十分清晰的开门声。
    房门被打开，外边的人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厉墨是等了一会才朝着唐黎过去的，唐黎已经睡着，整个人缩着，看着小小的一团。
    厉墨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眸色稍微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他弯腰下来，把唐黎放平。
    这张脸，曾经无数次的在他梦里面出现过，以至于，现在每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总是觉得很恍惚。
    厉墨随后侧身在唐黎身边坐下来，唐黎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抬手，小心的把她鬓边的头发撩开，低头很认真的看了看她，然后笑了。
    这小姑娘，其实还是从前的模样。
    他随后就把唐黎的衣服撩上去，倒是没别的邪念，就是想看看，她身上藏着的那些秘密。
    她胳膊上的纹身厉墨已经见过了，他如今只是一点一点的摸着纹身下面的皮肤。
    当时唐黎擦了祛疤的药膏，药膏是他托人买的，效果不错，后来他也没注意唐黎胳膊上那伤痕究竟还留下来多少。
    厉墨摸的很细致，一直到摸到一些凸起的地方，他低头认真的看，这黑玫瑰还真的是，颜色太深了。
    而且还上了一些金粉，真的影响辨别肤质。
    厉墨摸到了一条细棱，想来，这应该就是当初留下的疤痕。
    他觉得心跳莫名的就有点加快了，连着呼吸都有些不敢太用力。
    厉墨把唐黎彻底的翻过去，查看她的后背。
    后背上也有一大块的纹身，用了很多繁琐的颜色，看起来确实让人一头雾水，不知道纹的是什么东西。
    厉墨盯着纹身看，这么大的面积，如果真的是遮挡当初的烧伤，那她当时，该伤的多严重。
    他抿着嘴，动作慢了很多，一点一点的摸着唐黎的背。
    背部就比较好辨别了，那么大块的焦痕，一摸就摸出来了。
    厉墨沿着焦痕的一侧，打着圈的摸，把整个轮廓勾勒出来，确实是好大的一片。
    厉墨深呼吸一下，原本是想压下去心里突然翻上来的悸动，可最后还是没压制住，红了眼眶。
    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噎着，让他连口水的吞咽都不能自如。
    厉墨就噙着泪，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把整个焦痕摸了一遍。
    他心疼的厉害，这姑娘，当时得疼成什么样子。
    等着把唐黎整个背部检查了一遍，厉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把唐黎的裤子拉下来。
    唐黎腿上的焦痕就很明显了，可能因为焦痕不聚集，比较分散，如果同样想用纹身遮掩的话，就要纹好多细碎的图案，所以她干脆放弃了，就这么留着那些烧伤。
    厉墨一点一点的摸着她腿上的痕迹，感觉一颗心像是被人捏着，闷痛闷痛。
    他慢慢坐在床边，然后俯下身，把唐黎抱在了怀里。
    果然是你啊，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我们还有账没算，你这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忘了这一茬。
    心疼，高兴，或者是后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涌上来的。
    厉墨噙着的泪，实在是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一定不会把她推开，一定紧紧地护在怀里。
    厉墨慢慢的把唐黎的衣服重新整理好，然后就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他握着唐黎的手，和她十指紧扣，闭上眼睛。
    厉墨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是他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他以为把她摘出去，有顾朝生帮忙看管，就可以没什么顾虑，好好的解决属于他的问题。
    是他想的太少，忘了厉家这边，藏着的都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人。
    才让他的小姑娘，在外边吃了那么多的苦。
    厉墨抬起唐黎的手，在嘴边亲了亲。
    她伪装成另一个人，说不认识他也是正常。
    她是应该怪他的，他给了她那么多的磨难。
    是他活该。
    ……
    唐黎这一觉睡得有点沉，一直到快傍晚才醒来。
    她坐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懵，脑子像是有点转不过来弯。
    坐在床上思考了好一会，她才转头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喝了一半的水。
    水瓶子还在，和之前她放在那边的状态一样，旁边一瓶没开的，看着也没什么问题。
    唐黎抬手敲了敲额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有被害妄想症。
    真的是三年过去了，这阴影还没消失。
    她起身去洗了一把脸，肚子有点饿了，看时间也确实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于是她简单的收拾一下自己，推门出去。
    这边才出门，旁边的房间门也打开了，厉墨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厉墨还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要出门么，正好了，一起吧，我正好想出去吃个饭。”
    唐黎没说话，脸上也没挂什么表情。
    可是这一点都不能影响厉墨的热情，他接着说，“我打听了一下，这边不远处有个夜市，晚上很是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唐黎没搭理他，直接朝着电梯那边走，厉墨自动就跟了上去。
    他似乎心情不错，说话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走吧，你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一起去看看。”
    唐黎皱眉，转头看着厉墨，“厉二少对所有的女人，都这么殷勤么？”
    厉墨闻言，一点没生气，还笑了，“不是啊，只因为是你。”
    唐黎点点头，“因为我这张脸？”
    厉墨视线落在她脸上，很专注，声音也出奇的温柔，“不是，因为你。”
    唐黎直接冷笑出来，“新闻上说，厉二少这三年敛了心思，回归了家庭，看来那些人还是看走眼了，你还是没改掉从前的那些毛病。”
    两个人进了电梯，电梯下行的时候，厉墨才再次开口，“从前的那些毛病？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
    唐黎一顿，嗤了一下，“新闻上关于厉二少的报道可不少，想了解你很容易。”
    厉墨点点头，“说的也是。”
    这个话题，就再没有争论下去，两个人下楼了。
    唐黎去了宾馆里自带的餐厅，点了一些吃的。
    厉墨本来是想带唐黎去外边的，结果见她这么不给面子，也就跟了过来，坐在了唐黎的对面。
    唐黎抬眼看了他一下，隐约的能感觉出来，今天的厉墨有点不同寻常。
    也不能说今天，就是醒来之后看见的厉墨，感觉和前面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在自己面前，多少还会绷着，现在似乎整体的放松了下来。
    厉墨招手叫了服务生过来，也点了吃的。
    唐黎一直没说话，厉墨就自顾自的说，“上次和你姐过来，正好赶上这边的文化节，还挺热闹的。”
    唐黎慢慢的吃东西，对他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厉墨也不在意，接着说，“你姐那个人，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装的多厉害，多冷漠，可其实，心软的很。”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说，“她在我身边，遇到过很多的危险，她从来没怕，她啊，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唐黎不想听厉墨提自己，就直接开口，“那陆小姐呢，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一说，我挺好奇的，你能想娶回家的，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吧。”
    厉墨顿了顿，抬眼看着唐黎，“陆长霜……确实也是个好姑娘……”
    陆长霜除了被家里的人宠的有点任性，其实也没太大的毛病。
    要说她自私，在厉墨看来，也还好，人嘛，都是自私的。
    至于后来的这些不顾家，对孩子不好，整个人有些招人烦的行为，扪心自问，厉墨知道，问题其实在自己的身上。
    是他把陆长霜变成如今这副讨人厌的样子的。
    是他耽误了陆长霜，要不然，她应该也会和陆长宁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日子虽然平凡，却也能幸福。
    唐黎表情微冷，看着也不像是生气，“那你怎么还不把她娶回家，好姑娘啊，放在家里不是更好。”
    厉墨叹了口气，“阿黎……”
    “我是唐嘉，厉二少，你分清楚一点。”唐黎冷冷的开口提醒他。
    厉墨点点头，“好好好，就当你是唐嘉。”
    什么叫就当？
    厉墨继续说，“对了，你知道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么？”
    一下子扯到这个事情上，弄得唐黎一愣。
    他儿子叫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黎没回答，低头接着吃饭。
    厉墨就看着她的发顶，缓缓地开口，“名字是我取的，厉辗尔，辗尔，念尔。”
    他对她的思念，不敢浮于面上，也就只能这么隐晦的表达。
    所以他每次念着辗尔的名字，心里都软软的。
    唐黎没听出来什么意思，也没抬头看厉墨，于是便也错过了他眼中的万千情谊。
    厉墨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出来。
    你都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有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