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风把星际地图收起来，转身看了一眼窗外，巨大的D09星不仅拉扯着它的卫星，连季西风的舰队也不得不跟引力抗衡：准备着陆，探测存活人类。
    是。八爪将主指挥飞船从舰队系统中脱离出来，单独降落在半空中。D72适宜生存的区域不多，在半空中就足以把存活下来的生命迹象探测完毕。
    这个星球剩下的人不多了，只有33个碳基生命体的生命体征。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人的预料，因为这个星球实在是太小又太艰苦，本来原住居民就不多，再加上开战风头一出，很多人早就已经走了，能剩下三十三个人已经是托了经济不够发达的福了。
    下去，把他们带上来吧。说着季西风在放大的地图上把三十三个点都标出来，发给主指挥舰上的随行士兵。
    飞船之下，一老一少仰头看着天空，老者的眼睛上倒映着悬停在空中的飞船。
    小孩子天真烂漫，右手牵着老人的手，伸出手来指了指天空问：那是什么？
    老人并不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天空，几个士兵从飞船上跃下，正顺着标定的地点寻找存活的人类，这一老一少正好就在最接近飞船的地方。
    老人家，跟我们走吧，马上就要开战了。老人的耳朵里传来这样一句话。
    老人直愣愣地看着几个士兵，也不答话，只是朝他们挥了挥手，上前推了他们一把。
    季西风在飞船上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八爪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老头怎么这样？
    季西风也皱紧了眉头，不过他没说话，只是眼神突然一凛，伸手推了一把快速传送杆，从身边拿了一把狙击枪站在窗边架了起来。
    毫米口径的磁暴弹，最大的优点就是射程长，适合远程狙击。但季西风的枪杆上没有装狙击镜，他刚把枪杆甩出窗外便扣下了扳机，八爪敢说他连目标都没有看。
    一声枪响在几个士兵身后，吓了他们一跳。但站在他们面前的一老一少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板着脸。
    老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用自己浑浊的眼球看着几个士兵。那个孩子两根手指间夹着一颗磁暴弹，尖锐的指甲差点就戳进几个士兵的喉咙里。
    要不是那个老人推了他们一把，现在他们就是这孩子的爪下亡魂。
    毕竟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几个人迅速反应过来，后退两步互相依靠着保护自己的后背。那孩子一看一击不成，推开那个老人，像一只野兽一样扑了过来。
    铮一声，那孩子尖利的手同匕首撞在一起，季西风稍稍用力把那个孩子甩开，迅速地甩了一下头，躲过那小孩神出鬼没的另一只手，同时后退两步命令道：回飞船上。
    还有其他人
    不用管了。季西风又一弯腰躲过这个孩子的手。
    几个人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确实不用再管了，因为剩下的31个碳基生命体都已经出现了。
    这个玩意儿居然也是碳基的？几个人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透明能量体感叹了一句。
    不要停留，快走！
    经过季西风提醒，几个人才慌乱地跑向飞船，只留下季西风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个孩子。
    确切地说，现在那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而是一个已经异变成功的系外生物。
    八爪在指挥舱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把那个系外生物的数据扫描下来，口中喃喃道：居然真的能研究出来完美的结合体吗？
    没错，那个孩子正是系外生物和人类的完美结合体，可以在系外生物和人类之间自由切换，人类形态时可以完全模拟人类的生命体征，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被人类操纵。
    那孩子眼睛已经翻红，白莹莹的骨头穿过皮肤刺出来，手指伸长了至少一倍，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
    季西风闪身躲过这个生物的几次攻击，腾出右手来从它的肩下穿过。锋利的匕首勾住它的手臂，季西风伸手上前一拽一送，匕首卡在它的手臂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这个生物的格斗技巧并不强，季西风只是拖着他，伺机观察后面那些蓄势待发透明能量体，也给飞船里的八爪留下空当。
    八爪在飞船中接通了海葵的通讯：海葵，叛军往居民星投放了系外生物，你们要小心！
    海葵那头枪声噼里啪啦，她的大嗓门透过电波震得八爪脑袋疼：我知道了！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还用得着说吗？海葵那边消停不下的枪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们那支队伍也遇上了系外生物。
    季西风一直挂着队伍频道，听到海葵的声音便知道了，脚下步子错开，高抬一脚把那个生物闪着寒光的爪子踢开。
    他轻轻地蹭了一下匕首的刀刃，抹掉那个生物的血液，踏了两个交错布，欺身挥刀。
    一道寒光扑出，鲜红的血液在刀刃上绽开一线血花。
    第62章 chapter 62
    血漫过季西风的手腕，季西风低头看了一眼, 又睁大眼睛惊讶地看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人。
    老人的身上已经被血铺满了, 浑浊的眼睛映着空中的行星，唇边的血沿着扭曲的皱纹一滴滴落在肩上, 额头上不受控制的暴起一层层的鳞片。
    一群透明能量体争先恐后地落在他身上，像一群趋光的蝶。它们落在他的伤口上，身体渐渐地融化成液体能量, 覆盖在老人的伤口上。
    啊那个孩童从嗓子里挤出扭曲的尖叫，缓缓地把自己已经扎进老人身体的爪子抽了出来，指缝间鲜血滴滴落下，砸在布满尘土的地上，啊啊啊啊！
    就在季西风匕首挥出的一刹那, 这个被推到在地上的老人暴起扑出，挡在季西风和那个孩子中间。
    太快了！季西风和那个系外生物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手中的武器根本来不及收势。
    挥出的匕首，指甲的寒光, 两柄夺命的尖刀同时扎进老人的体内。
    紫色的鳞片一层层地盖满了老人的皮肤，蒙着阴翳的眼睛瞬间变亮，三十一只能量体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献出自己的生命, 复活了老人的身体。
    孩子，你走吧。老人的眼中渗出一滴泪来，划过坚硬的鳞片, 他手中微微用力推了季西风一把，颤抖着嘴唇说道。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叫的又是哪个孩子。季西风和那个系外生物同时愣了一下，系外生物拽着老人的衣角啊啊叫了两声。
    老人没有理会，只是看着季西风继续说：你走吧，我们没有了食物很快就会死的。
    食物，指的就是那些能量体，这个老人居然也是人类和系外生物的杂合体。
    但是，不像。
    ＹＺ，
    ＸＬ。
    季西风见过的系外生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一种能够保持理智的，就算是杂合体也是系外生物骨子里带着的疯狂占上风，不能沟通，不能交流，只能灭杀。
    或者说系外生物自己有自己的文化，只是他作为一个人类，难以理解。人类和系外生物都是为了生存才斗争，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关于这点，有无数社会学家提出，也有无数人反驳，这是一个哲学命题。季西风是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他只知道一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制造出这样的怪物绝对是错的。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把两个系外生物放在这里。
    队长！那个老头，那个老头是完成品！耳机里突然传来八爪兴奋的叫声，在他体内人类基因占了上风，人类基因不会退化！如果真的有基因融合实验，那这个老头就是最完美的成品。
    八爪一边兴奋地向季西风说，一边开启扫描把老人的数据都一一分析出来，嘴里还念叨着：这要是有基因工程的专家在这里，他们一定会高兴疯了。
    就在这当口，被老人挡在身后的孩子突然暴起，小臂上白生生的骨头突破皮肤，越过老人的肩头只冲着季西风的脸抓过来。
    季西风刚要闪身躲过，只见方才还驼着背的老人猛然挺直身躯，头往旁边一偏，一道寒光从他耳边穿过。
    老人抬手抓住它的手臂，干枯似枯木的手搭在系外生物的手上，用力一拽。老人背上又突生许多尖锐的骨刺，那孩子一时挣脱不开，却被骨刺钉在了老人背上。
    老人一手拉着那孩子的手，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一半基因都在怂恿着他杀掉他面前的军人，但他的理智却又告诉他，自己是个人类，不能被兽性操纵。
    快走。老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求您了。
    这时候，他不是一个D区的幸存者，当然也不是一个系外生物，他是人。
    他在以一个人类的理智告诉季西风：消灭我们然后离开，往更需要你的地方去。
    队长。八爪驾驶着飞船，把模式调成开启，在通讯里呼唤他，能源消耗已经快到极限了，我们恐怕不能把这两个杂合体带走了。
    季西风看了一眼犹在老人背上挣扎的那个孩子，咬了咬牙，扶正了耳机：通知舰队，即刻返航，光年之外汇合。
    前进三状态中的飞船速度要高过光速，光年距离也就是几分钟的事，舰队的主指挥舰很快就追上了先行的其他飞船。
    几艘飞船停留在茫茫星海之间，巨大的D09星起初横亘在他们面前，现在回头看看也不过只是一颗寻常的星球罢了。D72就更加渺小了，在D09面前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季西风回过头去，好像看到了D72星球上的那一老一少。
    季西风不知道他们体内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还有牵挂着他们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了变成这个样子受了多少折磨。
    这些人生来就带着罪恶，贫穷是罪，被人改造成这样也是罪。
    季西风闭上了双眼，心想：我也有罪。
    开启对星球武器，湮灭D72星球，向联盟打申请，申请其他D系星球补位。季西风看着窗外的星云，头也不回地下命令。
    可是
    执行命令。
    是。
    对星球武器是现代星际战争的必备武器之一，威力大范围广，最重要的是从名字里就能看出来的用途打击整个星球。
    对星球武器分为三个等级，分别是卫星级、行星级和恒星级。卫星级武器多用来清理战争中的大型行星的卫星和小行星带，行星级武器是对敌战争中最重要的部分，而恒星级武器的存在则更像是一种象征意义，就像地球时代的核弹一样，每人国家都有但是只作为牵制武力使用，不会轻易投入战场。
    对星球武器最大的影响不在于武器本身，武器本身更像是一颗大型核弹，威力再大也只是核聚变反应。但是行星和恒星爆炸之后的连锁反应是谁都不想面对的，所以对星球武器的使用规定也十分严格。
    寻常舰队根本见不到对星球武器，更别提像鲸落他们一样把对星球武器当常规武器一样用了。
    为了保证对星球武器的轰炸效果，武器通常是双弹轨，两颗炮弹互为引领交错并行，在太空中飞行时间越长威力越大。光年的距离，足够把D72那颗小星球炸个粉碎了。
    两颗炮弹越过茫茫太空，弹道中空无一物，就连路程也是真空的，飞跃D09上方，被D09的引力拽下来，八爪把引力系统也计算在内了，武器的落点正在D72上。
    真漂亮啊。老人抬着头，看见天空中三颗太阳，其中一颗是微微明亮的D09，另外两颗是缠绵交错的对星球武器炮。
    那个孩子流了满身的血，被老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
    老人双手做摇篮，慢慢地摇，嘴里哼着一支荒腔走板的调子，有些诡异，但歌声飘扬在风中，又有些淡淡的悲伤。
    队长，你真的把D72给炸了啊？空间站里，海葵长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是。季西风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是点了点头，双手撑着桌子上沉思着。
    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大翅看在眼里，拽着海葵出了房间：海葵，你那边的平民都安置完了没有啊？咱们出去看看，让队长休息一下吧。
    海葵和大翅都已经出去了，季西风才反应过来，撑着桌子慢慢地说：我把D72给炸了。
    他不是没炸过行星，银河系很大，被鲸落小队制裁过的行星也不知道有几个了，现在都化作尘埃在太空里漂着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慌，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了。
    季西风把手伸进兜里，口袋里一只冰凉的东西落进他的手里，他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仔细地看了两眼。
    那是一只试管，透明的玻璃下藏着一把泥土，泥土上的鲜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
    那是随手抓起来的，想着要带回首都星，带回一个人身边。
    个人终端上空空荡荡的，什么消息都没有，或许是D系星域实在太远，又或许是知道他现在没空看，连联盟的新闻推送都没有。
    季西风点开通讯目录，按首字母从头滑到尾，又从尾滑倒头。小指轻轻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个人终端发出了一道通讯申请。
    终端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西风？
    季西风不答话，任由严远洲又叫了一遍之后才摸起一张写字板来，在写字板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严远洲。
    怎么了？不想说话？你不开心吗？
    没有。季西风写道。
    接着他又在板子上像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似的写道：他们想用焦土政策拖垮我，但我炸了一颗星星，他们应该不敢了。
    我有点困。
    想睡觉。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第63章 chapter 63
    试验品062号和试验品063号的生命体征已经彻底消失了。A系星域地下的一个实验室里，几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实验室中还坐着几个人, 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去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研究进度。黑暗中, 最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指尖正倒着一根透亮的试管。
    把门关上, 这边辐射太大了。那个男人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