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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哪里来的盒子

      慧云师太给婉妤的批命很差,很差。
    这在阿琅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作为侯府嫡女,婉妤再怎么样,都不会太差的,除非府里给她找一个很差的婆家。
    她不是侯府其他的姑娘,老太太绝对是不可能将她随意嫁出去。
    如今不就是一门心思盯着七皇子么?
    可如果按照阿琅所想那样,婉妤的身份有问题……
    作为侯府出去的姑娘,上京‘双姝’之一的名头是她自己挣的,怎么也不会差到如慧云师太批命里说的那样呀。
    就算因为慧云师太的批命差,就要杀人嫁祸?
    一个闺阁女子,哪里学来的御蛊术?
    说出去,谁会信呢?
    不管如何,东西都是在慧云师太的起居室内找到的,冤枉不冤枉总是要查过才知晓。
    如此,慧云师太免不了去大理寺的牢房走一遭了。
    不过,慧云师太是能称得上名号的师太,心性到底不是寻常人能比得。
    对于去大理寺的牢房这事,最后竟也看得很淡。
    阿琅跟着来慈云庵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外头雨停了,天色蒙蒙黑,阿琅还是决定下山回侯府去。
    老太太病倒的消息有些人家已经知道,她要再不回府,想来就要被一些人说嘴。
    她为了富贵,竟然铁石心肠到不去祖母跟前探望。
    天下无不是父母,可以延伸为天下无不是长辈。
    这年头,子女宛如父母私产,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父母杀子女,犯法。
    然而很少会被重罚。反之,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老太太一把年纪,病倒了,作为亲孙女怎么能心如铁石不闻不问呢?
    事情一旦传扬开,这样想的人绝不在少数。
    她刚上马车,吩咐胡七往侯府回去,就见有人掀开帘子,一阵风吹进来,阿琅抬眼看去。
    竟是清河郡王。
    “外头下雨,带一程。”萧珩颔首,坐在一侧。
    阿琅,“……”
    说的这样可怜,不带都不行。
    马车开始动了起来,萧珩靠在车厢上,落了落眼睑,凝视着离他不远处的一截广袖,上头绣得是落花扇。
    谁都没说话,马车内气氛过于安静凝滞。
    “十年前,靖安侯夫妇曾经去过蜀地。”冷如清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
    阿琅微微讶异,生身父母曾去过蜀地?还是十年前?
    当时,她和父亲也在蜀地,那年母亲怀有身孕,吃不下,睡不着,父亲心疼坏了,就在当地住下来。
    那里的吊脚竹楼,颇为奇特。
    她没做声,清河郡王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个。
    说不定,这也是他明明有马,却上了自己的马车一样。
    什么外面下雨?
    好像从前骑马不下雨一样。
    果然,萧珩的声音继续响起,
    “当年靖安侯夫妇去时,还带了贵府七姑娘和七皇子一同前去。”
    这是个想不到的事情呢。
    阿琅微微讶异。
    怪不得七皇子对婉妤那样的死心塌地。
    这可真是青梅竹马呢。
    不仅仅有指腹为婚,两人还共同游山玩水过。
    阿琅拧了下眉,但眉间又飞快的抚平了。
    这位郡王是在间接告诉她,婉妤确实有可能会御蛊么?
    萧珩双手交握在一处,两根拇指互相抵在一处,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带着七皇子,所以不为外人道。”
    “当年陛下在封地时,忽然病倒,随行太医说是蜀地的毒药,有个药引只有蜀地才有。”
    “靖安侯夫妇就是为陛下去寻找药引的,为了掩人耳目,带了两个孩子,扮做游山玩水的夫妇。”
    阿琅点了下头,看如今皇帝陛下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是药引找到了。
    否则,还真不好说如今的大周朝会是什么模样。
    萧珩的口吻平静,叙述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这道菜是白菜和白菜组成的。
    “多年前,慧能大师说是要闭关,闭关前,放出消息,送出三卦作为闭关前佛祖对众人的馈赠。”
    “那三卦,侯府老太太得了一卦,最后给了贵府七姑娘,当时慧能大师给七姑娘的批命与慧云师太截然相反。”
    若慧云师太给婉妤的批命是低到尘埃去,那慧能大师给七姑娘的批命就是贵不可言。
    萧珩接着说完了后半句。
    阿琅真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慧云师太和慧能大师是师兄妹,想必慧能大师的批命她是知道的。
    可偏偏,她给出的批命是那样的,一喜一悲,谁会愿意去信那悲的呢?
    这样说来,又是更加肯定了婉妤的动机。
    可是,要让阿琅相信人的一生是上天注定的,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一直笃信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水水流,人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无论怎样的逆境,只要你愿意付出努力,定然能得到不菲的回报。
    这也是她为何无论老太太,婉妤怎么说,对于侯府这样的出身她并没有很看重的原因。
    也许,这样的她,在众人眼里是异类,是大逆不道。
    萧珩见阿琅垂眸,知道她是在思考,并未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会,他的目光移开,想要将阿琅白天给他的册子拿出来看。
    低头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马车角落的暗格上。
    暗格半开,里面放着一册书,封皮上几个大字《母猪如何能增产》
    萧珩,“……”
    这是什么神书?
    这位靖安侯府的六姑娘,可真是每见一次都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他以为派出那么多属下,搜罗了她那许多的资料,自己对她是有一定了解的。
    现在,转而套上了一个更加神秘、聪明、理智、又风情的面纱。
    他低低轻笑一声,拿出绸布包着的册子,看了起来。
    阿琅听到笑声,抬眸见着萧珩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
    哦,这本书是她让江婶放上车的,父亲留下的产业里有一处专门养小黑猪的庄子。
    听说小黑猪的肉比普通的肉好吃一些,她还想着要不要多产些。
    多些进项。
    这书,她只看了一半,刚刚本想拿出来看一眼,打发时间。
    偏巧清河郡王上了车来。
    “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阿琅问道。
    她还有些关节没想通,对靖安侯府从前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需要这位郡王来补充呢。
    她当然也可以去问王嬷嬷他们,不过,王嬷嬷他们说的,都是带着偏执的感情色彩。
    不如郡王来的客观冷静。
    闻言,萧珩的面色一下变得更古怪了。
    她以为自己是讲故事的木偶人呀。
    好吧,是他自己要说的,怪不得别人。
    一路上,冷如清泉的声音不停歇地在车厢里响起,听得人耳朵发痒。
    渐渐,这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马车摇晃间,终于停了下来,外头胡七的声音响起,
    “姑娘,侯府到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阿琅眉头皱了皱,她舔了下唇角,感觉吃好吃的东西吃到一半呢。
    不过,她总不能邀请郡王大人进去继续讲吧,这样好像有些不妥当呢。
    没等阿琅动作,坐着的萧珩已经起身,掀起帘子立在车板前,冲里淡淡道,“下车。”
    阿琅下了马车,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乘马车,上次是迫不得已,下车的方式也是独特。
    这次,郡王大人亲自给她撩帘子,好像有些受宠若惊呢。
    她下了马车,朝萧珩扬扬下巴,“天黑了,你是回府还是去哪里?让胡七送你过去。”
    萧珩微舒了舒眉,“多谢姑娘,我要去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阿琅偏眸往远处看了看,轻抿起唇角,含笑道,“那王爷请自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侯府而去。
    胡七把车停在侧门,一进门,两个守门的对她的出现没什么惊诧的。
    好像她每天出去回来一样,一切照旧的让阿琅有些恍惚。
    仿佛这几天好像一场梦一样。
    已经是戌末,靖安侯府是个过了饭头就绝不开火的府邸,这样的夜晚,自然是不可能满府灯火。
    阿琅手中没有灯笼,沿路偶尔也见得着有下人来往,提着的灯笼遥遥明灭,也算是一景了。
    阿琅这个时候没什么兴趣赏景,只想早些回院子去。
    她的院子看起来很好,却地处比较偏远,渐渐,连远近的灯笼也没有了。
    正当她走在一处假山时,忽然一道声音冒了出来。
    “姐姐,傍晚来了个小尼姑,说是师太让人送给姑娘的。”
    是一道男声,听起来很谦卑恭敬。
    阿琅退后一步,靠在假山上,静静地听着。
    “她没说别的吗?”一道低低的女声问道。
    “没有,那小尼姑急匆匆的,将信给小的就走了。”
    阿琅听出来了,这个小厮是角门的看门人之孙,至于女声,是婉妤身边的贴身丫鬟芸枝。
    只听他继续说道,“还有,前些日子,姑娘让小的看着七皇子。”
    “小的跟了七皇子两日,他除了去宫里,还去过丞相府。”
    “别的,就没了。”
    阿琅知道,婉妤会让下人看着七皇子府的动静,约莫还是对顾瑞照说的有所怀疑了。
    也是,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七皇子,忽然有人告诉她有拦路虎,她怎么会不着急。
    至于师太,应该是慧静师太吧?
    看来,慧静师太和婉妤的关系很不错。
    她前脚走,后脚就派人送信给婉妤。
    她眉头蹙了蹙,是什么,让慧静师太这么着急的送信给婉妤?
    阿琅静静地靠在假山后,听到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分头散开了。
    婉妤能成为上京双殊,看来很不简单呢。
    阿琅停了一会,没再往自己的院子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作为孙女,祖母病了,还是应该去探望下的呢。
    *
    慈云庵里,慧静师太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报信的小尼姑回来。
    想来是入夜被困住了,也好,说不定明日就能带回口信。
    安慰了自己后,慧静师太洗漱歇息。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好久,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前尘往事,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昏昏沉沉中,她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有些粘稠。
    她想起夫人死前,那口中涌出的鲜血,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等到再没有东西吐出后,就神色安详的睡过去,这一睡就不起。
    慧静师太猛然惊醒,又摸了一把,真的很粘稠,还带着血腥味。
    床上怎么会有血?
    她直挺挺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来人,来人。”
    侍候的小尼姑本睡的正香,被惊醒后,衣裳都来不及披,就冲了过来。
    可慧静师太有反锁房门睡觉的习惯,是以,小尼姑推门怎么也推不开,只把门给推的乒乓响。
    害怕至极的慧静师太叫了好久也不见人来,终于想起房门被反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去开门。
    中间撞到房中唯一的桌子。
    她痛呼一声,跌倒在地,却顾不得喊疼,而是浑身寒毛竖起,她好像又摸到了地上也有粘稠的东西。
    仿佛碰到烫手的山芋,连滚带爬地去开门,手忙脚乱地抽门栓。
    可那门栓仿佛被订牢在门框上,抽了五六次,才终于抽开门。
    过来叫人的小尼姑见着慧静师太的模样,有些害怕。
    光光的头颅,面无人色,两只眼睛瞪到极致,好像就是个骷髅般。
    小尼姑心头一跳,“师父,您……你这是怎么了?”
    慧静师太听见人叫她,打着颤,爬着出了门槛,还是小尼姑将她扶了起来。
    “点灯……点灯……”慧静师太回身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屋子,上下两排牙齿剧烈颤抖。
    她这模样把小尼姑吓坏了,只觉得那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藏着一个吃人的妖怪。
    她有些害怕。
    可在慧静师太逼人的目光下,小尼姑只能壮着胆子进去点灯。
    她怎么这么倒霉?为啥被派来服侍这样一个师傅。
    今天要不是师姐被师傅派去做别的事了,也不会只留她一个人了。
    小尼姑战战兢兢的将灯火点燃,屋子里瞬间亮起来,里面的情形也暴露在眼底。
    没有妖怪。
    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情形让小尼姑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又不断的安慰自己,可能是师傅做了噩梦,被吓着了吧。
    见着屋内的情形,慧静师太却并没有松下气来。
    心头越发的害怕,只差一口气就晕过去了。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不仅入了六姑娘的梦,也来入自己的梦了。
    这是要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要报仇也不是找她呀。
    瑟瑟发抖的慧静师太牙齿切切,发出刺耳摩擦声。
    她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仿佛有什么人的鬼魂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随地准备跳出来索命。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奴婢杀的你,你别找我,你找正主去呀,你去找她。”
    慧静师太的声音开始轻轻的,后来越来越大。
    一张脸青中带白。
    小尼姑开始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到了后头,听到慧静师太说什么找她。
    心里发毛。
    只觉得这慈云庵太可怕了。
    白日里,主持师太被官府抓走了,晚上,自己的师傅发疯了。
    想逃!
    慈云庵也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鬼怪。
    对!
    小尼姑余光瞥见供奉在屋里的菩萨,
    “师傅,你只是做噩梦,咱们这可是庵堂,菩萨庇佑的地方,那些脏东西进不来的。”
    慧静师太差点魂飞魄散,听到小尼姑的话仿佛听到了梵音,紊乱的心跳逐渐平复。
    对,这里是菩萨庇佑的地方。
    这也是她出家的原因啊。
    有菩萨在,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对,就是她也不能!
    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慧静师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牙齿战战,
    “对,对,菩萨,一定要镇住她,镇得死死的。”
    她浑身发软,踉跄着走到佛像前,跪倒在蒲团上,
    “菩萨,菩萨保佑弟子,弟子一定虔诚向佛。”
    声音渐渐低下去,低的慧静师太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我没杀人!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主子?夫人和她一起长大的啊。
    跟我无关,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果报应,都算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她也是被威胁的,她隐秘之事被人发现了,若是被那人宣扬出去。
    那就是她死啊!
    她不能死!那就只能夫人死了!
    后半夜,慧静师太没有合眼,不断的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
    不要再来找她,不要再来入梦,好好的去投胎不行吗?
    心愿已经达成了呀!
    那个女孩已经找到了呀!
    *
    侯府里,阿琅并没有在老太太的院子看到婉妤。
    听侍候的人说,婉妤连着几天没合眼,不眠不休地照看老太太,熬不住,刚刚晕了过去,被送回去歇息了。
    阿琅笑了,晕的时机真好呢。
    说晕了的婉妤,并没有晕,看了丫鬟送的书信后,靠在床头,屏退丫鬟。
    只见她把床板掀开一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盒子。
    木盒很普通,没有花纹,就连打开盒子的暗扣都没有。
    这个盒子,是婉妤十年前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