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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罢。”瑛妃淡淡道。
六皇子是她属意扶上皇位的提线木偶, 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而根据宫人的异样, 猜出她此时会来天鸿殿对皇帝动手, 也能算得上是顺理成章。
为了得以长久掌握权柄, 瑛妃必定不会选择四皇子那样的蠢货坐上皇位,但也同样不希望……那名能够被自己随意操纵拿捏的傀儡,会是一个过于聪明的可塑之才。
“六殿下,这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是, 儿臣知晓。”
大概是看出了瑛妃阴沉的眼神,明晔陡然间有瞬间的退缩——但下一秒,这种胆怯就被他狠狠压下,咬住牙关,撩起衣摆跪倒在地,恳切道:“但儿臣斗胆,想请瑛妃娘娘莫要冲动行事,且听儿臣一言!”
“……”
瑛妃的目光从明晔渗出冷汗的额头上掠过,没有说话,兀自沉默良久。
殿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明晔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发梢上的雨水不停滴落下来,砸在地面,让深红织毯上缓缓洇出一小片水痕后,才终于听到瑛妃淡淡的声音传来:“六殿下但说无妨。”
仿佛是压在肩头的无形大山终于碎裂,全身骤然一轻,明晔深深松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对方,将声音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音量:“依儿臣之见,您万万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对父皇的性命不利。”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瑛妃面色微变,周身的气质也比方才更加危险,吓得明晔一个颤抖,赶忙掐紧手心,飞速向她说明自己的理由。
“朝中形势复杂,文武百官皆不好相与,娘娘毕竟在朝中毫无根基,即使与许大人筹谋多年,也难以让那些树大根深的臣子听命于您……在尚未完全剪除他们党羽的情况下,若是父皇忽然驾崩,由儿臣这般手中没有半点实权的皇子继位,反而可能会激起他们的反心,惹来更大的祸患。”
明晔一口气说完这段长长的话,见瑛妃的神情渐渐从冷然转为思索,心下一喜,立刻趁热打铁道:“父皇若仍在世,不光对他们来说是种威慑,并且对我们而言,也同样是一剂定心丸,行事可以更加大胆——”
“至少,”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说,“此举虽会让儿臣迟些、迟些登基,但却可以尽早监国,积累羽翼,也能让娘娘您……早日执掌大权呐。”
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眼下陷入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朝政之事全部由裕王和林相代劳,即便能解燃眉之急,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纵使大臣们再如何能干,前朝也始终需要一个把握大局的主心骨——东宫未定,太子未立,如今能够担起监国重任的皇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明晔而已。
并且,在六皇子监国之后,他不仅能将决策权移交瑛妃,还可以趁机帮许家发展势力,好在新朝继续壮大,成为丞相府林氏那样的世家大族……
这确实是个一举多得的提议。
瑛妃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她沉吟片刻,将装有噬心丸的黑色瓷瓶收入掌心,望向见此动作、脸色顿时一松的明晔,缓缓颔首,“你说得确实不错。”
“儿臣愚钝,也只是想帮娘娘尽早达成夙愿罢了……”
自从明晔在懿德宫猜出瑛妃的去向后,就一直高高悬起的心脏,这会儿总算是安稳落了地。
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松懈双肩,唇边微微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终于感到了浑身上下传来的疲惫。
从懿德宫一路冲来天鸿殿,这路程可不近,何况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明晔却半点都不敢耽误,生怕自己来迟一点,便只能看到父皇已经了无生气的面容。
——他对瑛妃说那些话,当然并非真心想要监什么国、揽什么权,只是为了暂时让对方打消弑君的念头,尽量拖延时间,等九皇妹求药回宫而已。
尽管这么多年,皇帝仅对明昙多有偏爱,待其余的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更有甚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闻不问……而明晔也正与明昭、明暶相似,是自幼便未曾得到父皇关爱的那些孩子之一。
然而,生养之恩大过于天,忠君敬父的思想也早已溶入骨血;何况当初,还正是因为皇帝的明理与恻隐,才让宋贵嫔没有因为宁妃而获死罪,亦或是被打入掖庭——
当年的年宴之后,这件事情就一直被明晔谨记于心,片刻不敢忘却。
宫闱深深,不见天颜,那对明晔来说,母妃便是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与终生被囚于崇乐宫的宁妃相比,降位、禁足半年这种高拿轻放的惩罚,根本不算什么,并且还能保下宋贵嫔的性命,使她免受宁妃或婉贵妃的报复。
而自那时后,明晔虽名义上被过继给了静贵人,但却一直与宋答应生活的事,皇帝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从未插手管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明晔,这岂不是更让后者心怀感激?
所以,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他才会在今日冒雨来到天鸿殿,竭力阻止瑛妃,不能让她白白害了父皇的性命!
而现在看来,这个目的显然达成了。
明晔将握得紧紧的双拳松开。
他的掌心里早就被指甲掐出了深痕,隐隐带着血点,但却分毫觉不出疼痛,反而满心都是庆幸与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