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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

      钟凌此时根本无心同他废话。
    虽说颜怀舟让他放心,可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他忧心颜怀舟那边的情形,不免有些焦躁,并未立刻回答,但花道戍却不依不饶,在他耳边吵嚷个不休:喂,你怎么不说话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钟凌强忍下心中不耐,只答:我不知道。
    花道戍对他的回答极为不满,又大声叫喊道:你也不知道?那我们把颜清一个人丢在那里,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万一他被那只妖兽给吃了可怎么办??它方才可就差点吃了我!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忽然间猛地打了个寒颤钟凌自上而下,冷冷的睨了他一眼。
    他的瞳仁漆黑,平日里端的是温润柔和,但此时骤然从眼底射出几分厉色,竟也能冰寒到慑人心魄,似玄霜落于九天,直让花道戍汗毛卓竖。
    他与钟凌到如今也不过只见了两次面。虽说相处不久,花道戍却也能感觉到这个青年的脾气似乎很好。他说话总是斯斯文文,做事也温和有礼,即使在不高兴的时候,也从不会流露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凌这般严肃冷峻的神情,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不支声了。
    钟凌见他面色大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转而将目光投向别处,沉声道:就算你被妖兽吃上一百次,他也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花道戍老老实实的站着,一直到钟凌神色完全恢复如常,这才敢再试探着和他说话。
    那只凶兽毕竟是被他引来的,他实在不该诅咒人家弟弟被妖兽吃掉,现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补救才好,他绞尽脑汁,干巴巴的吐出一句:嗯你弟弟看起来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钟凌却道:不是。
    花道戍:???
    钟凌道:他不是我弟弟。
    花道戍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觑了觑钟凌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那他是你的道侣么?
    钟凌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道:不是。
    花道戍又来了兴趣:那你们既不是兄弟,也不是道侣,为什么每天都在一起?而且我看你好像还很关心他的样子,你们究竟
    钟凌冷漠地打断了他:不要打听别人的私事。
    花道戍心中腹诽,你们一路上不正是一直都在这么盘问我么???
    但他现在却万万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得陪着钟凌一道等着,做出一副忧虑的神态:山中说不准还会再出什么变故,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钟凌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忧,只得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耐着性子等颜怀舟找过来。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颜怀舟始终没有出现,他也渐渐按捺不下心中的焦灼。
    花道戍还在这里,他既无法带他同去,又不能轻易离开,只有在心中不断思虑着两全之策。
    沉思良久,钟凌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听澜剑递给了花道戍:你拿着,好好呆在这里,我回去看看。此剑有灵,若是遇到危险,它会示警,也足以能保住你的命。
    他看花道戍尚显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片恐慌,微微叹了口气,竟还安慰他道:不用怕,也不要到处乱走。剑在你手上,我便能找得到你。
    花道戍大惊失色,哪里敢接:剑给我?这柄剑你一直随身带着,莫不是你的本命真武?怎么能给我?!
    听澜剑也跟着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阵阵抗议的嗡鸣,钟凌看出了它的不情愿,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剑身:听话。
    花道戍还想说些什么,但钟凌不再有丝毫犹豫,将剑塞到他的手里,径自折身去寻颜怀舟了!
    花道戍抱着剑,怔立在当场。
    所幸钟凌行至半途,颜怀舟已经解决了那只妖兽,与他迎面撞上。
    颜怀舟一眼望见钟凌,便不满道:不是说了让你去前面等我,怎么又回来了!花道戍人呢?
    察觉到他面色有些发白,钟凌不由得蹙起了眉毛: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颜怀舟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有。只是那东西实在难缠,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宰了。
    钟凌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的确是毫发无伤的样子,总算能放下心来,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花道戍就在前面,我带你去找他。
    颜怀舟点点头,刚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将目光定在钟凌腰侧,满脸诧异:阿凌,你的剑呢?
    钟凌脚步一顿:给花道戍了。
    他又补充道:听澜与我有感应,你不必怕他逃走。
    什么?!
    颜怀舟瞠目结舌,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袖:钟凌!你是疯了么!!那小子来路不明,你怎么能将听澜剑给他?!
    钟凌向后退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手,也并不去看他的表情,只转过头平淡道:你放心,我在剑上下了禁制,他看不出那是听澜。
    颜怀舟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气得两条眉毛都紧紧拧在了一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把剑给别人?!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更何况,听澜是你的本命真武,万一他
    无妨。听澜不在身上,我也能够自保。
    钟凌站在前面,背对着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谈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听澜剑于钟凌,简直和性命一般重要,然而他还在不紧不慢的说道:事关大局,我自有分寸。
    颜怀舟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勃然大怒:这就是你的分寸?!
    钟凌一言不发。
    颜怀舟被他这个态度彻彻底底的激怒了。他看着钟凌永远笔直的腰背,越看越觉得他冷漠遥远,有一股热流直直冲上头顶,自眼前炸出一片滚烫的血色。
    你有什么分寸?!你怕他逃了,影响你的大局,又怕他无辜,死了你心中过意不去说到底,你压根就信不过我,是不是!
    钟凌没有回头,淡淡道:你想多了。这跟我信不信得过你没有任何关系。
    颜怀舟被满腔怒火激着,再顾不上许多,一把攥住了钟凌的肩膀,恶狠狠地扳过他的身子,令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刻薄道:钟清执!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钟凌万万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动手,下意识的用力挣动了一下,竟然没能挣脱出他的掌心,原本的几分愧色也全数化作了气恼:放开!你又发什么疯!
    颜怀舟这次却寸步不让,目光森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他暴怒的面容令钟凌感到十分陌生。
    钟凌原本已经被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气昏了头,几乎打算还手,可当他抿紧了唇,直直的盯着颜怀舟的脸,却猝然对上了他的眼眸。
    颜怀舟满眼赤红,手指钳的极紧,几乎要深深陷进他的骨肉里。他的脸上,分明沾染着几处那妖兽的污血,像是太着急赶路,还未曾顾得上擦去本是不应该分神的时候,但钟凌就在这个瞬间,忽然忆起了许多往事。
    他还记得那一年,师尊带他们去北海历练,他便于北海之上祭练出了这把与他灵台相连的本命真武。那时颜怀舟捧着他祭练出的仙剑,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笑嘻嘻的对他说:阿凌,我来帮它取个名字,就叫做听澜好不好?今后这把剑的名字一定会被所有人都牢牢的记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钟凌的心,倏而软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人,桀骜不驯,半世逍遥。世俗理法在他眼中全然如同无物,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他低头。可他在自己面前,一向都很听话。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想或不想只要自己沉下脸来,颜怀舟总是什么都肯妥协的。
    从小到大,父母、师长、同道,人人都以为颜怀舟不如他,他心甘情愿的永远屈居于自己的光环之下,开开心心的听着世人对清执神君的称颂与赞扬。但在这一刻,钟凌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其实从未与颜怀舟真正意义上的交过手。
    就连七年前,他亲手将颜怀舟押至不周山时也是同样。颜怀舟对他,始终报着一颗仰慕敬畏的赤子之心,哪怕是把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他有过后悔,又有过怨怼吗?
    不曾。
    钟凌忍不住想着,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这样好。就连现在,到了现在,他再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往事已不可追,前路一片空茫。待此间事了,分道扬镳,如同此时这般的剑拔弩张,也全是奢望。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花道戍方才问他的话:他是你的道侣么?
    钟凌叹了口气,终于在他暴烈如火的怒视下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挽风,放手。你弄|疼我了。
    颜怀舟的手在他肩上猛地颤了一下。
    然后僵硬地,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他。
    第11章 碧玉玄武
    花道戍一直站在原地,惴惴不安地抱着听澜剑半步也没敢走动,终于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出现,方才大大松了口气,喜出望外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颜怀舟沉着脸,大步向他走去,劈手便将听澜剑夺回掷到钟凌手上。钟凌接过剑,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颜怀舟却一反常态的将脸转向了别处。
    花道戍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诚惶诚恐道:怎么了?
    钟凌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花道戍闻言缩了缩脖子,不免有些担忧:这才刚到山腰就遇见了这样的凶兽,前面会不会还有更厉害的?我们还要再上去吗?
    颜怀舟阴测测道:你放心,等遇到更厉害的,我一定把你丢过去给妖兽当点心,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张乌鸦嘴。
    花道戍打了个寒战,看出他满身的戾气,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只能蔫头耷脑地跟着他们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一段路倒是很太平,再没见到有什么妖兽出没,反而还遇到了七八名修士。他们正聚集在一条溪流边休整,钟凌一眼扫过,便看见了好几位熟人。
    他本来有心想去问问情况,但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行走的火|药桶颜怀舟和一个来路不明的花道戍,思虑再三,不愿横生枝节,因此打算绕过他们径自往前走。
    这些修士听到身后的动静,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站起身来。颜怀舟的面色不免更加阴骛,钟凌怕他一言不合与人动起了手,忙扬声道:各位仙友,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
    众人看他言行端庄,不似凶邪之辈,这才都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一位长相颇为清秀的男子越众而出,上前几步朝钟凌拱手道:兄台,还请留步!
    此人身着浅杏色的直缀校服,以漆黑护腕束袖,腰间赫然悬着一枚碧玉玄武,正是渡生阁的首席大弟子祝余。
    钟凌微微偏了偏头,果然在他身后看到了那个靛青色的身影飞痕斋少主赵子易。
    渡生阁以御守术闻名天下,飞痕斋则是善用符箓阵法,这两人均是门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且私交甚笃,一向是孟不离焦。
    祝余素有雅名,钟凌对他颇有好几分感,闻言便停下脚步,客气地向他还了一礼,这才问道:不知仙友拦下我们所为何事?
    祝余道:敢问这位兄台,你们也是要去山顶么?
    钟凌温声道:正是。
    祝余先是和颜悦色的自报了家门,又开口相邀:既然如此,我们便都是同路,这山中有不少凶兽出没,非一人之力可敌,兄台何不留下与我们一道走,也好有个照应。
    钟凌还未来得及开口,颜怀舟已冷冷道:不必了。
    他的态度极为无礼,祝余一怔,似乎没料到会被满口回绝,神色不免有些局促。赵子易原本刚刚坐下身子,闻言又立刻噌地站了起来,不悦道:修宁!他们不肯一起走就算了,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钟凌并没有与他们一道的打算,但听祝余话里的意思,他们也在山中遇上了极为厉害的妖兽。他只得先对颜怀舟低声道:别闹。
    颜怀舟不做声了。
    钟凌又对祝余拱手一礼: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失礼了。
    他诚恳道:今日确实有不少妖兽出没,我们也正为此忧心,仙友原本是一番好意,只是萍水相逢,怕不便叨扰。
    祝余自知贸然拦下他们有些莽撞,但见钟凌言辞坦荡,也无意同颜怀舟计较,便笑道:无妨,我们坐下细说。
    钟凌不再推辞,坐下与祝余一番详谈,才知道他们所遇到的情况相差无几,只是这山中突然出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凶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登顶的路程才刚刚过半,说不好前方还会再发生何事,祝余将他们一路上发生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钟凌便满口答应了留下同行。
    花道戍巴不得跟这群人一块儿走,多少也能壮壮胆气。颜怀舟却始终面色不虞,他自溪水边洗去了脸上的血污,闷闷的坐在钟凌身侧,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抗拒。
    他鲜少会如此沉默。钟凌看在眼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道:好了。刚刚的事是我欠妥,你不要生气了。
    钟凌难得这样低声哄他,颜怀舟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仍旧将头转向一边,口是心非道:怎么,又怕我误了你的正事?
    钟凌冲他眨眨眼:你怎么会误我的事呢,你不就是来帮我的么?
    颜怀舟只觉得不可思议钟凌不过这么两三句话,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全都散了。
    他再开口,语气已经软下了三分:阿凌,你今后在考虑别的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自己?
    钟凌笑吟吟的满口答应:好的。
    他这幅神情仿佛是在哄小孩子,颜怀舟盯着钟凌的嘴角,竟然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极为丢脸,掩面道:遇见你这种人,我算是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