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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殿下心中比谁都知道,潘枝儿不回来,大抵是已经罹难了,但想来他心中从没放弃过满天下地去寻觅她的芳踪。
但,初来乍到的太子妃,和她身旁的叶芸娘都不知晓这几盆花在殿下心中的意义,在搬弄时摔破了花盆,现在那几株最是娇贵的白盏菊病恹恹地倒在地上,枝折花落,大抵是很难活了,伏海忍不住从可怜无比的太子妃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身侧,隐怒到极点,唇微微颤抖的殿下。
叶芸娘肆意搬弄殿下园中花草,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毕竟,不知者不罪,何况太子妃是东宫新的女主人,殿下应该适应日后有一个女主人里协助他打理东宫。
只是话未出口,那厢,太子妃姬嫣走快了几步,停在了王修戈的面前,她的花容苍白,形如病了一场,却朝王修戈盈盈福身,声音清澈低回:
“下人无状,败坏了殿下院中花草,姬氏领罪,请太子责罚。”
王修戈长眉深折,口吻冷淡:“太子妃自认该罚么?”
任谁都听得出,太子有讥笑姬嫣无力承担的意味,但跟随姬嫣而来的仆从,都诧异几盆花草而已,殿下生气归生气,但眼下这个模样真是教人瞧不懂了,除非他根本就是不稀罕自家娘子所以故意借题发挥。
姬嫣顿了顿,她转过身走到了那几盆败落的白盏菊面前,蹲下来,在众人寂静至极也诧异至极的目光注视下,白得仿佛不然尘埃的积雪般的素手,拾起干净的陶盆立起,捧了最脏的稀泥慢慢放入陶盆里头,不消片刻,她的素白小手就被污染得一片黢黑。
像这种脏活,就算东宫的宫女,平时也一堆嫌弃的。
她们都惊怪得说不出话,伏海偷瞄太子,王修戈也抿住了唇,瞳孔微微收缩。
姬嫣将泥铺进陶盆,拾起倒在地上的白盏菊,一手护住枝茎一手捧住带泥的跟梢,将白盏菊小心翼翼地放入陶盆中,两手从坛中挖出几捧湿泥,为白盏菊缓缓嵌起屏障。
那几朵开得皎洁茂盛的花,已经各自掉了无数花瓣,蔫蔫的,奄奄一息。姬嫣将散落的花瓣放入盆中,掩入湿泥,纯作肥料了。
就算是如此,这白盏菊娇贵异常,能不能活也还看造化。
但太子妃竟然肯为了几盆花纡尊降贵,伏海以及东宫宫人都以为,殿下纵然有怒火,也该平息几分了。
王修戈眸光沉暗,他娶回来的这个太子妃,不但行为呆拙,还喜欢自作聪明,是他平生最为讨厌的一种女人。她愿意以退为进,化解这场不见血的干戈,应是想到还有姬氏在背后,他不可能为了几盆花将她怎样?
“太子妃。”
王修戈一开口,场面变得愈加死寂无声。
他冷淡地勾起唇角,朝停下了手,乖乖蹲在花圃底下的姬嫣微扬眉峰,冷冷道:“纵仆放肆,罚关禁闭一月,禁足东宫,静思己过。”
叶芸娘眼珠子瞬间快在眼眶里盛不下了,她愕然听完太子这混账指令,差点没捋起衣袖冲上去,分明是自己自作主张动了他几盆花,几盆花而已,惩罚她这个老奴就算,太子妃这般维护他的东西,他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说穿了再名贵也就几盆花而已,难道姬家出不起不成!叶芸娘正要上前理论,姬嫣早看出了她的摩拳擦掌,立刻抢在了前边:“姬氏领命,不敢有违。若殿下花草不能成活,我愿意赔付。”
“赔付,你拿什么赔付?”王修戈嗤笑她,“莫以为士族便可为所欲为,孤的花草,育养了十年,你赔不出。”
他说完,转身进了书房,闭门不出。
“砰”一声巨响,房门闭上,不复开启。
叶芸娘与侍女璎珞将姬嫣左右搀扶而起,姬嫣的双掌布满黑土,指甲盖里也全是污泥,璎珞连忙掏出干净的帕子给太子妃擦手,心疼娘子从前在姬家有家主和各位郎君的疼爱,从没受过半点的委屈,这才嫁来东宫第二日,便受到太子如此冷落和责备,敢怒不敢言,咬着牙忍了这口火。
姬嫣的眸光一直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瞬也不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扇门固若铁桶纹丝不动,她仿佛才终于死心了,默默地垂眸说道:“我们回去吧。”
其实一个月的禁闭很快也就过了,她以往在姬家的时候,也鲜少出门。
叶芸娘知道姬嫣是怎么想的,但自己乐意深居简出是一回事,教人罚了强迫不得出完全又是另一回事,太子凉薄,今日为了几盆花翻脸无情,来日就有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逼迫太子妃。这完全就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姬嫣摇摇头,示意叶芸娘不必多言。
她们转身离去。
姬嫣回过头看了眼那盆被她重新扶正插回泥壤的白盏菊,那花朵沾了粒粒香泥,花瓣微微摇曳,不胜怯弱。
其实姬嫣不敢说,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这花不论外形品貌,都似梦中一人,一个曾带给过她无尽痛苦和挣扎的女人。
或许是连日跋涉,加上新婚,心情大起大落,出现了一丝恍惚吧,近来失眠多梦,定然也是胡思乱想的缘故。
姬嫣不再去想,在叶芸娘的伴随下回到了寝殿。
璎珞与翠鬟服侍姬嫣梳洗,帮助她更换就寝的衣袍。
姬嫣身着寝衣,叫退叶芸娘,叶芸娘心头有愧,跪地认错道:“娘子,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自作主张,本是一番好意替太子殿下收拾院子,无意中发现墙角摆了不晓得多少年的菊花,见那陶盆都出现了裂纹,想殿下与娘子新婚大喜,院中自然该有一番新气象,便擅自做了主搬了那两盆菊花,谁知道下人笨手笨脚将它们摔破了,这才招来大祸,奴婢更是不知道会连累太子妃,如果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