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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忽然闪入了姬嫣的脑海之中。但很快,这个本该被立刻否决的念头,却犹如落地生根一般在她的心中瞬间长成了参天巨树,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眉眼慈悲的和尚,胸中一念,颤抖着说出:“他死了?”
“阿弥陀佛,”泓一禅师手掐佛门法诀,颔首,“王施主的亲人朋友遵照着他的遗愿,将他的遗骸烧成了灰,抛撒东海。王施主了却前尘,自断归路,已经不入轮回、不得往生了。”
姬嫣的脑中惊雷滚动,全是那和尚一字一字说出来的话,口吻慈悲,却像是轰隆隆的古钟在她身旁撞击,炸裂。
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很久很久,在一片海浪起伏拍打的声音中,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
难道是庶人之死,不值得在靖国传开么?兄长和母亲的家书当中,也只字未提此事……
泓一禅师摇摇头,声音顺着海风飘进她的耳朵。
“三年前,十月初八。”
姬嫣茫然地念着这个日子。
“益王殿下送来的骨灰盒,盒盖上刻有亡者姓名与生卒年岁,贫僧便在乘船前往东瀛的路上,照他生前所愿,将骨灰撒进了此刻贫僧与女施主身下的这片海中。”
第80章 槐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
姬嫣再一次看向蹙着浪尖的无垠海面, 水兼天涌,一望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她还是不能相信。事情会这么突然么?
王修戈的死, 竟然,她也许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他为什么死?死因是什么?
姬嫣脑中一团乱,当她好不容易颤抖着问出这句话来, 泓一禅师却摇头说道:“贫僧不知内情,也不曾询问。”
但泓一禅师却说起了另一个故事。
那是她记忆当中根本没有的一段。
……
天渊二年,姬氏皇后病故,皇帝下令征天下有才之士撰写悼文, 为皇后刻碑立传。从上到下,折腾了足足有半年。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世人皆知贵妃受宠,皇后善妒, 有谋害皇嗣的嫌疑, 现在贵妃成了加害皇后的凶手, 皇帝让人记载皇后的贤名?
皇帝的性情大变,百官战战兢兢, 人人自危。
这时候,一辆马车悄然驶入宫闱, 车中之人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这车上的人,正是奉命前来为皇帝讲经, 医治头痛之疾的泓一禅师。
入宫第一日, 他在宫人的指引下,走入端云宫中。
据说这曾是皇后的寝宫,现在已经空空荡荡再无一人,除了在罗汉榻上俨然醉酒一般睡去的帝王。
泓一禅师的禅杖拄在地上, 发出沉闷而有节律的声音,以及锡杖上的铜环撞击声,这声音稍微显得脆些,惊醒了王修戈。他偏过头,见是一个老和尚,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你能治好朕的病?”
泓一禅师摇首:“不能。”
在王修戈一嗤之际,他淡淡地说道:“因为皇上本没有病。皇上的顽疾,在心里,是一道坎,过不去,须得有人帮助皇上过去。或许是娘娘的死因,让皇上的心停在了过去,走不出来,也不肯出来。贫僧没有通天彻地的大能,但愿,能为皇上解惑。”
王修戈的手肘慵懒地撑住罗汉床上的梅花香案,讥诮道:“朕的疑惑?他们都说你通晓轮回之说,那你便说说,朕的皇后轮回前往何处?”
泓一禅师微笑道:“原处。娘娘的生门已断,没有前路。”
王修戈唰地坐起身体,双眸冷了下来,盯住泓一禅师:“你诳朕?”
泓一禅师用捻着佛珠的双手向他行佛门礼节,“娘娘虽是遭人谗害,推入湖中溺亡,然而在她死前,已经自绝于心脉,她执念不散,便只能永远留在了这里。往后不论入多少次轮回,都是一样的结果,身死,魂灭,继续往生,不得善终。”
“……”王修戈皱眉,过了许久,他冷静地问道,“没有破解的办法么。”
他起身,请禅师入座。
泓一禅师靠近,将锡杖靠在床头,与帝王相对而坐。
热茗的香气腾起来,氤氲起来,却冲不散皇帝身上刺鼻的酒气。
泓一禅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王修戈道:“别打谜语,朕没有心思猜。”
泓一禅师便点头向他说道:“倘若皇上舍得,贫僧才敢妄言。”
王修戈不耐:“你说就是了。”
“阿弥陀佛,”泓一禅师长眉低垂,嘴角内敛,和声道,“贫僧赠予皇上八字禅机。”
说完,他垂目用食指蘸了一点茶汤,在香案上书写起来。
不知这和尚用的什么功夫,他写得很慢,然而八字写尽之后,头先的茶水还没有干涸。
王修戈凝然看去。
左侧一行写“山海永隔”,右侧一行写“不得往生”。
于佛门中人,断人往生之路,犹如嗜血杀生,他念道“罪过”。
王修戈突然笑了起来:“要朕做什么?”
泓一禅师道:“皇上身怀紫气,累世为善,今生成真龙之命格,若天子舍得气运,愿意寿止十年,来生以身挡劫化去娘娘厄运,死则投身入海,与所渡厄的人生生世世不复得见,亦不能往生,那么戾气尽解,娘娘的命才得以好转,重新走入轮回正途。”
“能有多好,”王修戈笑了两声,“朕死了,她便会嫁给别人,和别人白头到老,相爱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