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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16节

      他揉了揉阮慈头顶,安抚道,“今日你神念损耗,本就不该动脑,别说这些了,睡吧,明日还要去田里呢。”
    阮慈神念受损,本就十分不适,王真人将她抱起送到床头,为了安抚她,这才拥着她一道靠在床头说话。此时待要解开她的双手,起身回房,却被阮慈抱着不放,珠光下,她秀颜微白,擎着一双大眼,无辜地望着王真人,虽未说话,但其意已是分明。
    王雀儿无奈一笑,轻声道,“你倒是学得快……”
    阮慈素来学什么都是极快,因本尊不喜言语,只是闷声发大财,她便也跟着学起了打哑谜,只是究竟不如王真人心黑,王雀儿将她抱起,往里放了放,自身脱鞋坐上床榻时,她也不曾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把两人共榻而眠的因由栽派给王真人,王真人才坐上床,她便喜孜孜地依偎了过来,笑道,“嗳,这是我有识忆一来,第一回 和人一道睡呢。”
    王真人笑道,“原来你小时候奶母也不带着你睡么?”
    阮慈摇头道,“宋国好像没这个风俗,宋国的娃娃,从小服用灵玉饮,一个个都健壮的很,晚间也无需喂奶如厕,并不需要看护。”
    宋国因身处绝境,习俗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阮慈靠在王真人肩头,扳着手指一一为他说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渐弱,王真人转头一看,只见她长睫在脸颊上投着深深的阴影,脸颊嫣红,小嘴微张,竟是不知不觉间,抱着他的手臂熟睡了过去。却是眉开眼笑,便是在睡梦中也显得极是欢欣满足。
    第242章 凡人之乐
    身处禁制之中,也就相当于被困在另一个绝境,两人在法力完全消失之后,事实上也失去反抗的能力,便索性放下担忧,逐渐经营起凡人生活,王真人知晓天文地理,对耕种之术也颇为精通,阮慈也是心灵手巧,很快便学会如何担水堆肥,这些活儿虽然污秽,但一样也是凡人生活的一部分,她并无喜恶,对什么都觉得十分好奇,便是瞧着那麦子水稻一点点生根发芽,也觉得充满了趣味。
    以二人之能,便是只余下侠客身手,也一样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王真人在田地两侧以石块摆下聚气阵法,将天气灵炁中的生机引入稻田内,稻谷要较其余人家丰产了数倍,又上山采来菜种,开辟了一处菜园子,盈余颇多,还教阮慈到咸井中汲水煮盐,雇工做了酱菜、酱油等前往城中贩卖,不两年,两人便成为城中富户,许多人家白日里都到王家来做短工,本地多是以物易物,王家在城郊开辟了两个极大的粮仓,全都是其余人担来换取货物的稻米。
    两人至此,已无需亲自做工,阮慈和王真人商议着想要推进货殖之术,创造本城常用的货币,王真人道,“若是如此,本城居民回到原本时空之后,对此地的记忆会越来越清晰,或者会扰乱过去的时间线呢。”
    他这话看似莫名,但阮慈却知道王真人的意思,此地对于其余居民来说,只是黄粱一梦而已,众人都是浑浑噩噩,好像少了一根弦似的,旁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若是在梦中还出现新的货币体系,那么这些居民要动的脑子就多了,倘若意识更加清醒,发觉自己来到此处所在,回到现实中和旁人谈起,难免便有大能修士推算出这处禁制的存在,会否在此处留一些后手,便不好说了。
    在这种虚实交界之地,此刻的作为,可能影响到过去,从而使得现在发生变化,因此任何改变,都要慎之又慎。阮慈倒是很能听王雀儿的劝,她本也就是一时兴起,听王雀儿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便笑道,“那也罢了,我如今上学还上不过来呢,倒也没闲心捣鼓别的。”
    她正跟随王真人学那《宇宙星斗天机术》,每夜仰望星辰,绘画星图,试着找到斗转星移背后的气机、因果之变,因两人如今只有凡人神念,只能细水长流,每日里新习少许,饶是阮慈幼时便是过目不忘的颖悟性子,此时也大感吃力,每日就寝时也都觉得疲累无比。不是里外忙碌着种田劳作的肢体之苦,便是耗费了大量心力,却还边学边忘的脑力之苦。久而久之,她也不禁叹道,“这凡人苦恼,又和修仙不同。修仙时有许多苦楚,其实没有给人任何选择的余地,倘若不做,便是死到临头。那么任何人都能生出决断与魄力来,但在这凡间,众人都是浑浑噩噩,你我也大可随波逐流,便是一定要在此时修习秘法,恐怕也是事倍功半,最终也不会成功,如此每一日都苦痛,每一日都空虚的劳作,对意志才是又一种消磨。”
    话虽如此,但阮慈这般修士,心志是何等坚毅,只是把这苦痛当做人生百味,仔细品尝,却不会因此停下脚步,照旧是终日奔忙,好在她本源仍是极为厚实,再是疲倦,只需一夜安睡,便可恢复如初。如此不知不觉,已过了三年,阮慈和王真人日则并肩而行,夜里也时常抵足而眠,王真人对她千依百顺,这三年来除了无法动用法力之外,阮慈竟是心满意足,仿佛便是在此呆上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也是心甘情愿。
    因她喜欢观测星空,王真人便在城外造了一处新宅,垒砌高台,以便阮慈绘画星图,这几日两人正忙着搬家,正好将城外货仓整理一番,至于城中老宅,依然保留如故,只是将一些锅碗瓢盆拿到新宅去,至于衣衫,他们都穿着仙衣,永不沾尘、水火不侵,虽说已无神念,不能变换款式,但两人也无意更换凡俗衣衫,余在此地的家私只剩下串在院中照明的夜明珠,阮慈满满当当打了个大包袱,王雀儿将门后一辆独轮板车推来,笑道,“走吧,我们三年前是用这车推着稻子去换餐具,如今也用这车将你驮到新家去。”
    阮慈也不客气,抱着包袱在独轮车上盘腿坐好,道,“雀儿运媳妇喽!”
    这三年来,两人虽然无法再将气机交融,品味极乐,但阮慈时常能依偎在王真人怀里,也一样喜乐无极。此前的羞涩逐渐消褪,但却始终有些缺憾,仿佛和王真人还能更为亲近,却又不知该如何亲近,想要从身旁寻找答案,但此地又无什么书籍,便连居民也多数都是独自居住,少有阖家都被投到此处的,竟是无处可学去。
    阮慈也是近几个月才逐渐觉出不足,想要问王雀儿,却又总无时机,仿佛此事要到情意浓时再问才好,忸忸怩怩、忽喜忽怒,自己心下有时也想,“都和他朝夕相处了三年,除了盼盼以外,他是和我这般相伴最久的人了,便是容姐他们,一天也只是见上一段时间,哪有这样从早到晚都在一处的,可我心中还是不曾生厌,还是这样想和他亲近,这人就这般好吗?”
    她原本侧身坐在独轮车上,思及此,不由调转身子,抱着包袱盘膝而坐,双手撑着脸,趴在包袱上盯着王雀儿直瞧,见他微弓身子,推车前行,便是这般市井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是这样利落潇洒,见她转过身子,双眼一弯,微带笑意,望着阮慈道,“你又要弄什么鬼了?”
    阮慈心中柔情漾满,捧腮想道,“倘若将来有一日我做了道祖,那我便要让本方宇宙所有人都知晓,我有个这样好的师父,还是我的道侣。”
    她摇了摇头,不肯将心事说出,只是笑道,“喂,王雀儿,你小媳妇好喜欢你呢,你喜欢她么?”
    王雀儿空出手来,拧着她鼻子轻轻晃了晃,薄责道,“没羞没臊的,在大街上呢,你瞧高大娘。”
    阮慈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高大娘站在街边店铺前,目瞪口呆望着二人,她衣着古拙,是上个月刚被投来此地的,那处店铺也是一夜之间生成,原本的住户已是悄然消失。阮慈好奇上前搭过话,她似是来自南鄞洲一个特殊时期,国中只有女人,男人十分稀少,女子靠饮水成孕繁衍,视男子如妖魔,见到城中有这许多男子,糊糊涂涂中本已有些惊异,今日瞧见女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妖魔般的男子,更是张口结舌。
    阮慈见她这样,不由也是捂嘴窃笑,跪起身附在王真人耳边悄声道,“你说,这般震动,会不会让她记起这梦境,然后,然后……找个男人也和他这般亲亲热热的,然后又将南鄞洲的繁衍扳回到男女阴阳遇合的轨道上来?”
    王雀儿脚步略慢,将车停下,也伸到阮慈耳边,低声回道,“这样凑在一块说话,可生不了小孩!”
    阮慈笑得肚子疼,高大娘如何不知两人在打趣她,闷哼一声,转身摔了帘子走进店内。阮慈也忙捂着嘴,等王雀儿将车推出城门,这才和他相视而笑,只笑意消散之后,突又好奇地问道,“那凡人是如何生孩子的?”
    仙人生子,便是双修时采集那遇合生机便可,但凡人没有灵炁,显然不能如此,阮慈在宋国的童年也几乎很少见到襁褓中的婴儿,毕竟她年岁还小,只含含糊糊地知道婴儿是在母亲肚子里长大,却蕴含了父母双方的血脉。至于此事如何发生,便难以想象了,她脑海中关于第五苍倒是有许多不堪的回忆,呈现出来却多数是第五苍狞笑着往美姬体内注入一道霸道灵气,令美姬呻吟云云,想来凡人无法驾驭灵气,小孩大概不是这样生的。
    王真人略作踌躇,还是说道,“一男一女要将身体结合,注入精元,两道本源相逢,生机遇合,便可缔造胎儿。”
    阮慈不禁赞道,“这岂不就是双修么?不对,仙道所谓双修,也是模仿凡间生育罢?凡人又是怎么知道这般可以生孩子的呢?”
    王真人道,“人族刚诞生时,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但这些事凡人天然便会,而且相当乐于行事,因此很快便明白这样可以繁衍生息了。”
    阮慈依旧纳闷,不知凡人为何乐于为此,她道,“在宋国之外,照看孩儿似乎很是辛苦呢,这样的事为什么急着去做呢?”
    王真人望着她叹了口气,笑道,“你那些魔门朋友,个个都是大傻瓜,一点出息也没有——”
    不知为何突然贬损了苏景行和瞿昙越一番,他才又道,“男欢女爱,对凡人来说便如同气机交融一般快活,是先喜爱做这些事,才顺带着生儿育女,倒不是为了生儿育女,才做这种事。”
    阮慈恍然大悟,一双星眸盯牢王雀儿,不言不语,王雀儿推车往前又走了数百丈,被望得受不了了,大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并非能在大道上说的,你想知道,我自然教你。”
    阮慈依旧不说话,只趴在包袱上犹如小犬儿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王真人,王真人叹道,“再不诓你的,对修士而言,最亲密无过气机交融,至于法体之乐,多为道门修士不取,你我已是双修道侣,我有什么好藏着的?”
    阮慈心想,“这可不一定,若是如此,为什么三年间什么也不和我说呢?”
    她心中所想,王雀儿十有八九都是读得出来的,他好气又好笑,将车停稳,俯身顶着阮慈的额头,吐息与她交融,低语道,“且先教你一招。”
    说罢,便将阮慈双眼拂闭,丹唇轻启,亲了上去。
    第243章 为所欲为
    也是阮慈自小便颠沛流离,在宋国那样的环境里,几乎没人有谈情说爱的兴致,后来有限获得的些许识忆,也都是修士之身,对凡人夫妻之间会做的事竟一无所知。在她心里,几乎所有的感受都是由灵气引发,譬如第五苍,他要炉鼎高潮,那炉鼎便会感受到人间极乐,但倘若他要那炉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只需是心念一动,改变灵气属性,便可让炉鼎的内景天地动摇崩毁,令她感受到直通神魂的苦痛。至于说法体相触,能产生怎样的感觉,她却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毕竟法体相触,无非就是刺激经脉,可灵炁入体,能刺激到的地方可比体表要深入得多。
    但此时此刻,两人身无法力,除却一身见识以外,全然与凡人无异,两唇相接,阮慈心中便猛地一荡,像是比相依偎在一起时更是心甜意洽,仿佛有一颗冰凉的糖在口中心头同时化开,王真人那软中带韧的唇瓣,还有轻轻扫过的暖热舌尖,都是极新奇的触感,却又让人万般沉迷,禁不住便要索取更多,她不由反手抓着王真人的胳膊,向前欺身而上,不知不觉间,便环住了王真人的脖颈,连那包袱散落在旁都顾不得了。
    到底是天资聪颖,王真人只稍一暗示,阮慈已知此事该如何施为,吐出香舌欲要舔开王真人唇瓣,但王真人却微微退后一步,喘息道,“罢了,回去吧,高大娘已是看得呆住了。”
    阮慈一惊,启目望去,果然见到高大娘在城门一侧震惊望来,便是路人也多留心到包袱中漏出的夜明珠,只好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道,“你为什么不早教我呢?白白浪费了三年,这难道就不是凡人之情了么?”
    她身为未来道祖,本就该体会人间所有情感,有此一问也是应当,王真人无奈道,“这说是情也可以,说是欲也可以,于我们玄门修士,终究是十分生疏,你若不问,或许便是未到时机呢?”
    阮慈也知他所说是真,看来王真人虽然已经修到金丹后期,但并未和其余人有过这样的接触,她心中微喜,忖道,“这也还罢了,倘若……”
    倘若王真人和旁人有过这般的接触,她怕是要发怒的,只是一思及此,阮慈心中便生起一股酸涩难当的戾气,这对王真人的爱慕,便宛若太初时那一道灵光,因爱而生喜乐怨怒,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却绝非是一味的欢喜。
    阮慈本对高大娘颇有些好奇,但此时因王真人以她为借口,避开自己,心中便不太喜欢她,冲她扮了个鬼脸,方才将夜明珠拾掇停当,和王真人一道回到庄园之中,两人又忙了半日,将夜明珠挂好,王真人已倩人挑来清水,因阮慈素性好洁,便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法身也是一尘不染,但忙了一天也总是想要洗漱一番。
    此地便是想要享受富贵都不可得,短工到了晚间自然散去,两人吃过晚饭,梳洗已毕,王真人还想继续教导阮慈《宇宙星斗天机术》,阮慈却早已魂不守舍,撑着脸颊望着王真人只是出神,王真人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呢?”
    阮慈只要一想到王真人或许也是从旁人身上学习到情欲之事,便仿佛有一丛火在心头烧着,她嘟嘴道,“你从前有没有和旁人做过这种事呀?”
    王雀儿摇头道,“未曾和旁人做过。”他倒是知晓阮慈在问什么。
    阮慈微怒,“那为何会这样熟练呢!”
    虽说王雀儿总顺着她,但两人也难免唇枪舌剑,此时便是一例,王真人嫌她无理取闹,阮慈却要王雀儿说个明明白白,王雀儿道,“我的过去本就是一片迷雾,我和你保证什么呢?再者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般出身南蛮。”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掷给阮慈,没好气地道,“拿去罢,这便是凡人里的仙画了。”
    两人在法力衰退至凡人之前,都从自己的乾坤囊中取出了一些物品备用,如这夜明珠,便是阮慈随手买来,给王盼盼当球踢的,有些厨具家什要去城内购买,也是因为这些物事仙人根本无需使用,此处并无书籍贩卖,可见这是王真人来此之前便收有的东西,阮慈不禁以极为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瞧,王真人叹道,“此处虽无书,却有纸笔,我难道不能自己画么?”
    像他们这些金丹真人,对琴棋书画都是一通百通,以凡人标准来看,都是不世出的大家,王真人晓得绘画倒是毫不稀奇,但他竟画了这样的画儿,阮慈翻看几页,脸渐渐红了,更是吃惊得说不上话,突地将书册合起,扔到一边道,“我不看了!”
    话虽如此,但双眼却始终忍不住瞥着那册子,王真人又叹了口气,正要将册子收起,阮慈又急急抢过,“你给了我便是我的了!”
    王雀儿叹道,“唉,这些事本来真该是瞿昙越来教你的。”他似乎也很是抵触承担这样的职责。
    这句话非同小可,阮慈当即便怒道,“好呀,你是要把我推给瞿昙越么?”
    她最恨的便是王真人对她的情感并不纯粹,这样的事哪有推给旁人的?像是阮慈,就算和王真人……行那册子中所画的亲密事儿,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那她也绝不会把王真人让给旁人。
    此时她对王雀儿,爱极生恨,才刚看了那册子,正有无数好奇想要和他一同探索,却又想要立刻投入别人怀抱,看王雀儿会否有些心痛,诸般心绪烦乱翻涌,较之此前数百年,何止复杂了百倍,阮慈几乎要运起功法,将这些心念凝练成念珠,抽离心中,却又沉迷于这丰富心念之中,只觉得自己这七百年似乎都不如这几年来活得生动,见王雀儿面露无奈,便起身道,“我不理你了!我回去了!”
    他们每每口角,王雀儿一定是先低头的那个,且阮慈每次发火之后,他都会少少让步。此次也不例外,阮慈将被子拉到下巴上,才出了一会神,王雀儿便敲门进来,坐在床边,柔声说道,“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常说瞿昙越少了几分气魄么?”
    阮慈只望着他眨眼睛,也不说话,眼如秋水,似是十分可怜。王雀儿举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又要将她揽在怀中,阮慈抵抗了一会,只是王雀儿动作虽柔和,却很坚持,她这才拥着被子,靠在王雀儿怀中,听他说道,“你的修炼方法,和所有玄修都是不同,此事此时说出,也不知会否扰了你的道途,但以我看来,比起道途受阻,你更讨厌的还是被人欺瞒。”
    阮慈点头不迭,她是最厌瞻前顾后的,只是在聆听之前,忽而又有些退缩,想到天录之死,心道,“我……我若此时快意了,会否又是我在意的人来为我付出这个代价呢?”
    她一时便有些犹疑,问道,“若是你告诉了我……会不会反而连累到你呢?”
    王雀儿道,“这也不晓得,你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便觉得什么事都要听我安排,倘若有自己的主意,便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是么?”
    阮慈微微点了点头,王雀儿道,“这倒也不好说,是否要因为一次挫折便改了本性呢?听或不听,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两人相拥而坐,阮慈裹着被子,靠在王雀儿肩上,他的怀抱一向是温暖牢固,如今又多了几丝难以言喻的诱惑,她斜着眼望着王雀儿的侧颜,突地明白,只怕王雀儿是世间唯一一个不会勉强自己的人。若是瞿昙越、苏景行等人在此,想必一定是千方百计地言语诱骗阮慈,让她选择有利自己的那条道路,而不论是王真人也好,王雀儿也罢,他们从不肯勉强阮慈向自己而行,全都由她择选,哪怕这路途和他的利益背道而驰,他也只是默然接受。
    便是……便是她最终一意孤行,身死道消呢?他们是师徒因果,如今又是道侣,牵连至此,王真人是没有可能独善其身的,若阮慈身死,王真人便是当即不死,道途也将再难寸进,不是陨落,便是沦为道奴。若是这般,他也能从容处之么?
    “若……若我还是任性而为呢?”不知不觉,她将心头疑问问出了口,“若你明知我这样做极是愚蠢呢?若是连紫虚天、上清门甚至是中央洲陆,都会因我一念之差沦落无间炼狱呢?你……你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么?”
    王雀儿转头凝视她片刻,眉宇间带了一丝笑意,忽地倾身在她额前轻吻了一口,低声道,“人生谁无一死?便是永恒道主,也只是在本方宇宙的概念而已,只怕超脱之后,仍有道途漫漫,万物有开始便也一定有终结,比起道途的终点,岂非是道边的风景更为迷人?”
    “你已身在局中,千丝万缕,一举一动,都会有千万人因你而生、因你而亡,若是事事在乎,你还是你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连本方宇宙都和你一道寂灭,那也不失为轰轰烈烈的结局,不是么。”
    倘若她是那个刚入道不久的阮慈,心中仍怀有对洞阳道祖的怨恨,将他当成了禁锢周天、封锁道韵的反派,自以为自己秉公义而生,此时听到王雀儿的言语,只怕会大为惊骇,觉得他离经叛道,不是好人,她身怀周天神器,又怎能任意妄为,当以周天为念,尽量保存有用之身。但此时阮慈的经历,甚至比等闲元婴修士都更丰富,却也终于能明白王雀儿的意思,宇宙万物,不分正邪,所有修士都向着自己心中的道途前进,洞阳道祖是如此,楚真人、谢燕还是如此,这些所有人的欲求纵横交错,横贯古今,织成了虚数中的那张大网,万物生死都在其中,这个宇宙,没有邪不压正,万物根本就无正无邪,没有‘应当’,只有‘想望’,所有的矛盾,都是想望间的冲突,所有的冲突,都会导致结束与新生。
    而比起‘应当’、‘有利’,更有意义的的确是满足心中的‘想望’,楚真人、四大令主和天录都因她而死,但这也是他们心中的想望,对他们来说,有些事比自己的生死更加重要,他们选择了自己道途的终点,只因为修士也并非是道途的奴隶,任性而为,一样是极圆满的一生。
    而成全她的任性,这件事便是王雀儿的任性,她大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他也永远都会为她承担后果,铺陈她的道途往更远处行去,这便是他的想望。
    她一向不解自己为什么就对王真人如此倾心,此前还以为是两人气运相融,自然倾心,此时想来,是否……是否便是因为她灵性敏锐,早已感知他的心意,两人相识只七百年,但虚数之中,情怨纠缠,不知是多么庞大的因果,是否是屡屡穿渡虚数时,沾染上了一丝未来的情念,方才使得过去的自己情根深种?
    阮慈尚有许多事不明白,却也知道此事不必着急,将来总有一日会行到解处。她心中酸胀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得满满当当,有个声音低低说道,“阮慈,这世上原来也有人这样待你,他和你非亲非故,他只是因为你。”
    她也不看王真人,轻声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你说的。”
    说着,便将锦衾一掀,王真人眉头高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
    阮慈哪还管这么多,将他一扯,翻身便骑了上去。
    第244章 此情难渡
    阮慈在神通被封以前,对这些事情若说是一无所知,那也不然,她拥有灵远的人生识忆,灵远超度亡魂时,又能看到其生平记忆深刻的片段,这其中当然也有洞房花烛之乐,生儿育女的苦乐参半,只是其时对于这些琐事似乎提不起太多兴趣,看过也就罢了,凡人究竟是如何生儿育女,她也并不想细究。直到瞧了王真人的书册,庞杂记忆中有些许画面倒也逐一浮现,模糊晓得此事便如同凡人的双修,其中自有极乐,更有许多人耽溺其中,凡人国度中的爱恨情仇,有许多是因利,却也有许多是因为这情与欲的纠缠,有些人情系一人,但欲念却可被多人挑起,而有些人心中爱着许多人,却是一种大爱,对他们都没有欲念上的索求,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也正是因此,构成了虚数中那庞大的因果,网罗尽世上奇曲之变,人心幽微,铸造了那千千万万绝不相同的神魂。
    她此时乃是凡人之身,自然也可体会此事之乐,但也明白王真人所说‘此事不如气机交融’并不假,这一夜两人几乎未曾合眼,从双双生涩到颇有心得,折腾了一夜。其中固也有乐而忘形之时,但和气机交融时那从灵魂到法体的共鸣,内景天地共振那难以言喻的快美,却又远远不如。若她未曾和王真人气机交融,此时倒也会觉得经过此事,两人更加亲近,那情意交融、肢体相接的时刻,也令人缱绻迷恋,好似两颗心都被拉近了,又或者会羞涩万分,面红耳赤,要王真人一再逗引,方才逐渐习得闺房之乐。
    然则两人气机交融之后,阮慈便觉得那样亲密的事也已做过,此事还有什么可以羞涩的?倒比王真人更主动许多,见他生涩,更是暗喜,心道,“看来他确然从未和任何人做过这事,便是未来的我也没有……那在这件事上,我倒是有机会比他更在行些。”
    她素来是随性而为,唯有和王真人在一处时,有时好胜心很强,存此一念,便十分主动,偏偏王真人聪颖之处并不下于她,对阮慈法体薄弱之处也早已了如指掌,两人直折腾到晨光微曦时才倦极而眠,日上三竿时,阮慈这才睡醒,揉了揉眼,见王真人已经醒了,正望着自己,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眉眼满是笑意,不由问道,“你笑什么呢?”
    王雀儿已披上外衫,不似阮慈,昨夜便是身无寸缕,他举袖掩唇、双目微弯,鬓发凌乱、发髻歪斜,与平时又是别样风姿,笑道,“我笑我不如徒儿深谋远虑,比我更能先知。”
    阮慈昨夜进屋之后,不知怎么想的,的确除去仙衫,躲在锦衾中等王雀儿入屋。只是两人如今已再无需讲究什么体面,她也不恼怒,起身将发丝撩起,见王雀儿视线往胸前落去,便挺起来由他看个仔细,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南蛮野女,强取豪夺有甚稀奇?倒是有些人看着仙风道骨,却在我身上留下点点印记,难以消除呢,你瞧这齿痕,明日怕不是要青紫起来。”
    说着,便让王真人为她疗伤,可两人都无修为,能有甚手段,只能多揉一揉,将瘀血揉散罢了。年轻男女、初尝此事,又无其余要事挂怀,自然食髓知味、乐此不疲,旧伤未去,更添新伤,直到王真人拨冗去城外采回草药,为阮慈制了消肿膏药,这段公案才算了结。
    师徒七百载,阮慈对王真人的性子不能说毫无了解,但却也有许多含糊之处,盖因洞天真人行事,往往云山雾罩,真实目的掩藏在重重烟幕之下,不到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也难言其真正志趣。经过南鄞洲一行之后,更知其连过去也在未定之中,那么对洞天真人来说,唯独的真实便是此刻的自我,欲求为何,想望为何,利益为何。却偏偏王真人这三者都不像是谢燕还那般明显,他和谢燕还有血海深仇,却没有和林掌门、楚真人割袍断义,更似乎是在其人安排之下,无奈收下阮慈——
    看似处处被动、随波逐流,虽有不满也只能被大势压灭,但阮慈却是知道实情,王真人早已和她相识,看似是无奈之举,又有谁知道是否是他顺水推舟?他的想望,也和谢燕还等人截然不同,阮慈虽未明确知晓,但也大略能猜的出来,谢燕还破天而去,烧尽法体,只留一缕真灵,付出偌大代价,自然不只是为她那师母寻药,其想望定然和对抗洞阳道祖有关,林掌门,楚真人甚至是王盼盼,都和她有一样的想望。而王真人所想的,则是阮慈能够纵情自在,走完自己的道途。
    志同而道合,阮慈越来越觉得这一点其实极为重要,道途的终点不同,即使可以相伴而行一段时日,但终有一日还是要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能修到金丹,对自己的道途自然都极为坚定,又哪会为了些许情分,更易心中的想望?她甚而觉得修士最好还是将情意倾注给身边的仙姬美僮,至少这些人并没有独立道途,除此之外,也和凡人区别不大,照旧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也不知陈均蓄养美姬,是否便是为了排遣情念,阮慈如今和王雀儿几乎无话不谈,便与他问起此事,又道,“说起来,容姐和柳寄子……”
    她从前不知,此时想起,柳寄子用秘法为阮容疗伤,又治好她的伤势,这不是双修是什么?气息相遇,演化生机,由他导引滋润阮容本源,这便是双修秘法中的疗伤秘技。也难怪阮容心中对他始终难以忘怀,或许这并不是第一次双修,她始终不肯说自己在南株洲密境都经历了什么,许是那时起,便对柳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