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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慈宁花园的石阶路逶迤而上,园中移步换景,片片茏翠中点缀着亭、阁、池、馆。让人似乎走进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山青水黛、林静园幽,让人沉连。
经过一条扶花夹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块平坦的拼花石子地面,正中放着一只用细竹片挑起做支架的纸船,宽畅得足足可以装下四、五个人。
老祖宗正端坐在旁边的方亭子里指挥着几个太监往那纸船上糊上一些纸做的装饰品,看起来精、气、神甚好,矍烁依然。
眼角瞅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十分开心地唤着玄烨:“烨儿,快过来,看看今年新做的三层楼的大法船。”
园子里的宫人们见皇帝驾临都静静地跪成一片,几个正在搭法船的太监也立即停止了工作。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玄烨按照家礼给祖母磕头问安,跪下时偷偷拉了下我的衣角,示意我这个一直低垂着头和别的宫人们跪在一起的宫娥也跟着他学样给老祖宗行家礼……就如同回到以前……我的上个身体的时候……苏麻生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祖宗既然叫人往无忧阁送来了“姬松”,自然是知道我的秘密,虽然也许不是所有的秘密……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行完这个“家礼”。
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她在打量我?可等到行完礼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她依然笑容如故,似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刚才的动作,径直问着皇帝几句例常的日中起居事情。
她……把我当成了透明的空气。那看似平静不起任何波澜的神情,自如地与皇帝进行着闲聊试的谈话,多么慈祥多么和蔼的天伦呀……可是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赌,我此刻可以压上我当年“无忧阁”里所有珠宝赌此刻我面前的这两个祖孙俩均是一心二用,都至少放了大半颗心在我身上……留意着我这个貌似透明的人。
唉……他们果真是血缘相通的祖孙,对话中他们天南地北的说着看似完全地不经意,其实却是处处旁敲侧击地留心。
对玄烨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来说,他对祖母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尊敬。要他为老祖宗死我觉得他也决计不会说不。可是这皇家的天伦在我看来怎么就那么别扭,是因为长期被长幼礼教约束,还是因为这皇室的皇子出生即被带走的严苛祖规所束,反而不知道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对亲人的爱?
他八岁孩童时候起就这样,对祖母孝顺却又拘谨,性格使然吧。唉,可对我,不管上世还是这世他就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我正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发现他们转移了话题,老祖宗开始讲起了故事,每年都要讲一遍的故事。但孝顺的皇帝却听得很专心,就象是第一次听。
“这盂兰节啊,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在世时有个跟随他修行的名叫目连的徒弟,在得道之前父母已死,目连很挂念母亲,用天眼通察看母亲在地府的生活情况。发现母亲已变成饿鬼,境况堪怜。于是就运用法力,将一些饭菜拿给母亲吃,可惜饭菜一送到口边,就立即化为火焰。目连将这个情况告诉释迦牟尼,佛祖教训他说,他的母亲在世时种下了罪孽,万劫不复,这孽障不是他一人能够化解的,必须集合众人的力量。于是目连同其他高僧们,举行大型的祭拜仪式,来超渡母亲和别的亡魂。佛祖受目连救母所感,于是特开许盂兰节那天阳世的人可以或念经或烧寄回向功德给亡灵让他们早日超脱。所以,我们每年的这个时候要烧法船,要放河灯……”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想到什么,一时不语。
阳光滤过班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团团印记,她微眯着眼,陷入回忆。
悄悄地瞅着她的侧脸,细看她真的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十年前还只是仅仅几绺斑白的发丝如今已经银白如雪。老祖宗今年应该七十三了吧,美丽的杏眼眼角已经布满密密的鱼尾纹,还夹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在伤心?
“都说黑发人送白发人,目连救母啊!可我这个白发的母亲却……”
“孙儿不孝,惹祖母伤心。”玄烨见这白头的老祖母心伤,垂首跪道。
“你有什么错?”她轻轻抚着皇帝的脸,眨眨眼,眨落眼底的湿意。
“这祖宗打下来的江山,祖母不认为有别人能比我孙儿坐得更稳,做的更好,就算是你父皇……”
她瞅着面前这个把她的蒙古血脉和满帝国皇室高贵血统融合在一起的皇帝……与她血肉相连的亲孙子,微微地笑了,笑得满足而又骄傲;笑在飘香的清风中,温暖而又慈爱。
她端坐着,任夏日花园里穿亭而过的微风缓缓吹动那拂地的衣裾……象圣母一样沐浴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