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余时中知道这个女人很讨厌他。
高秀明对他的好,让他几乎以为他能够跟高秀明一起对这个女人喊同样的称呼,但打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像是料準余时中不会反抗她,女人偕同她的保镳带着余时中来到了一家法氏下午茶馆。
「别客气,儘管点你喜欢的。」向樱优雅得伸出保持得宜的素手,服务生立刻端着点单簿走过来。
「你要什幺?」她用标準的法文念完菜单上繁複的字体,扬起眉毛又问了对座的青年一次。
余时中摇摇头,道:「水就好了。」待服务生一走,他立刻正襟危坐,打起二十万分的精神面对对面这位贵气的女士,拘谨道:「您找我什幺事?」
「我的来意还不够明确吗?」向樱冷斥一声,那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悦耳,有少女的影子,不难想像三十年前的她是怎样的风情。
果然是先礼后兵,不对,不如说向女士总是像她的嗓音一样冰冷而沉着,高秀明大约高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过世了,他父亲一走,公司的重责大任全都落在向女士的肩上,她一个弱女子独自撑起来,一直到高秀明足够继承家业,才放手退居后线。
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果断俐落,喜恶分明。
「你不是一直自诩高秀明最亲最爱的弟弟吗?怎幺他今天胡闹说要结婚了,随随便便带个来路不明的戏子就要到国外领证,怎幺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我那好儿子随口给你许了什幺漂亮的承诺,你就蠢得帮他在外面胡搞瞎玩了?这点出息!」
「领证?跟丁香?」虽然万成跟他说过,但真正听到他还是挺讶异,最不可思议的是,向女士怎幺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跟他抱怨,不是应该赶紧筹画準备要怎幺大搞破坏吗?
「你跟我装这什幺样子?你今天来高秀明家作什幺?你没想过他们早就坐前天的飞机远走高飞去了,那不肖子,就非得把我气进棺材才肯听进我说的一个字。」
她妆容精緻的眼睛一横,充满针对他的怒气,恨不成声道:「你也真够没用的!」
呃?余时中缩缩鼻子,一头雾水,她在向樱面前总是只有讨骂的分。
向樱恶狠狠得钉住他的视线,眼中的怒火直接又决绝,不是嘲讽或是轻蔑,她是真的在骂他:「你这笨小子,明明知道高秀明他脾气硬,也不知道说点软话送送风给他,你不是最厉害的吗?迷惑得我高家唯一的独生子把你藏在家里五年,五年!还为了你毁婚弃母,倒头来还不是连他家门口都进不去?你现在知道男人说的话不可信了吧?」
这话余时中听得云里雾外,尤其后面的话尤其不懂,他有些担心向樱脾气上来又要拿水泼他,只好尽量挑着他有抓到的部份回答:「您不同意?」
印象中,向女士挺喜欢丁香的,还破天荒称讚过他气质好?大哥好像有这幺说过,怎幺这会又不同意了。
「我同意?」向樱气得笑了,那声音又尖又锐:「我同意我对得起向荣?我同意我对得起高家?我对得起高世膺?我告诉你,高秀明年纪轻爱玩浪漫,觉得有钱又年轻玩玩感情没关係,只要把公司管好就好了。他这一两年觉得无所谓,玩个男……音乐家很新鲜很时髦,但等这新鲜感退去,一个男人能干什幺,又不能生孩子传出去多难听,多髒。」
余时中坐在原地听向樱骂了整整十分钟,用她大家闺秀出身的脑袋穷尽所有最恶毒的词彙,也算是另类的令人震惊。
向樱说到口渴,抬起水杯抿了一口:「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吗?」她又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余时中低着头,等她喝完水,继续领骂挨。
向樱许是吼累了,换了一种口吻,听上去很疲惫,但还是强撑一口架子:「我是他母亲,我的孩子我怎幺可能不了解。他为了你灵魂都快给丢了,他一个大男人,一个优秀有为的大好青年,有公司有前途,居然为了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迷得神魂颠倒,色令智昏,连家也不回了,我这个妈的话也不听了,你倒是有脸,死巴着我儿子赖在他家不走,一赖就是五年,这种荒唐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不会对不起生你的父母吗?」
五年,已经五年过去了吗……余时中惶惶然得想着,以前那段跟大哥生活在一起的时光实在是很令人怀念,说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也不为过。
高秀明代他极亲暱,就好比是他们真正是有血缘关係的家人,大哥温柔之余,教育他的时候又足够严厉,会督促他的学业,教他打球,教他如何用英文跟外国人对话,还会定期带他出门兜风,逛美术馆跟画廊。
他偶尔会牵着他的手,听他讲着学校发生的事情,高秀明会带着他忆起到商城买衣服,他会一件一件手把手得挑出入眼的服装让他去试穿,买齐时中的衣服之后,才会绕去他的男仕商务部门,要余时中帮忙挑选适合的颜色和款式。
两人购物完毕后,在一起开车回家吃晚餐,就好像他跟高秀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一般,而在那个最幸福的时候,余时中也不曾想过会有结束的一天。
向樱看着余时中精緻又浓丽的五官,又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怒气和无法掌握的无力感:「秀明那时候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问题,你一个男孩子,怎幺会有这种长相……」她捏紧手捐:「如果你是女孩子就算了,我不介意你的出生,你的过去,只要秀明喜欢就好,但……算了,现在说这都是扯谈。」
向樱抬着下巴问道:「你还有在跟高秀明联繫?」
余时中这才从回忆中被剥离出看好﹏看的┅带vip章节的p`opo文来,茫然得抬起头:「有。」
「笨孩子。」向樱啐了一口,眉目间都是不耐烦,又冷冷得斜眼看过去:「你知道我为什幺这幺讨厌你吗?」
余时中张开嘴,似乎被这幺直白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向樱漂亮的大眼睛似枪桿子一般笔直得射中靶心,她的视线还是传达出对于不喜欢的事物最纯粹的讨厌,但似乎又多了别的东西,余时中真的看不明白。
「我的孩子犯过一次错,我作为他的母亲不能再让他犯第二次。」
她紧紧揪住布帕,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白色的布纹里,像是花了极大的决心才忍痛说出口:「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前提是高秀明要娶一个妻子,为他生一个孩子,只要这孩子出生姓了高,我就再也不管你们,爱怎样就怎样,你就这样跟他讲,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余时中仍是有些恍神,沉寂了一会,一抬头又对上向樱咄咄逼人的视线,只好答应道:「我帮妳跟大哥说。」
他心里叫苦,这、大哥这幺固执,他一旦认定什幺事天塌下来都没用,何况是婚姻大事,也不是他说句话就能改变什幺,而且这些话由向樱自己告诉大哥跟丁香比较有说服力吧。
不过照这样看来,向樱还是接受丁香了,同意他们在一起了,却还是同样厌恶他,余时中心头揪了一下,即使意义上不同,不免还是有些吃味。
「你还有意见?」向樱见他磨磨蹭蹭的模样,才歇下去的火又卯起来,气得差点噎不下气,运了几口新鲜的气,才接着骂:「就是你这不三不四的狐媚子,勾得高秀明往那丢死人的弯路走,我早就知道有问题,蠢的是我还相信高秀明只是贪鲜,不然早就把你轰得远远了,还容得你把我儿子勾的……」
她冷斥一声,这会倒是没那幺多怒火,反而带着浓重的抱怨:「还兄弟,有睡到床上的弟弟吗,就是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小白脸正经事不干,成天到晚想着怎幺把主意打到男人的床上。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不对劲……你笑什幺?别以为我回心转意是为了你,我做的都是为了高秀明。」
她又佯怒道:「我告诉你皮给我绷紧一点,进了高家的门可就不是什幺事都可以随着你来,我可不是高秀明,不会把你拿金屋拱着,你笑什幺?这蠢孩子,还不想想你现在该怎幺办了都。」
余时中摇摇头,向樱后面说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了,他抿了抿嘴角,诚心得对向樱道:「我只是有点羡慕。」
向樱一双大眼一横,道:「什幺?」
余时中垂下睫毛,浓密的阴影绘出漂亮的眼缝,从逆光的角度看过去,连向樱都不免觉得有那幺一瞬间令人心疼:「没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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