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大巴缓缓启动,略有吵闹的车厢顿时安静下来,阮南参不由自主地盯着方丛夏的后脑勺发呆,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方丛夏很快转过头来看他。
方丛夏今天穿了件灰色的连帽衫,过大的帽兜盖过稍长的刘海,斜斜地压住两道浓眉,显得他表情柔和不少。
阮南参看着微微下沉的眼尾,莫名想起那天在电影院发生的事,忍不住在心里默背阮北川教给他的道歉话术。
但片刻之后,困意上涌,他开始沉沉欲睡,外界的声音统统成了具有催眠功效的模糊背景音。
方丛夏沉着脸,嘴角平直,眼神中有少许警告意味的凶狠。
他瞪一眼阮南参,又抬头扫了扫四周,确认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里后,才压低了声音问:你盯着我看什么?我后脑勺有花?
阮南参没有说话。
前方遇到路障,大巴颠簸了一阵,他仍然没什么反应,整个人都呆呆的,目光有些涣散,视线却牢牢胶着在方丛夏脸上。
方丛夏用力拧了下眉,表情逐渐暴躁,打算采取暴力手段制裁阮南参的时候,他突然很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神聚焦,迟钝地看着方丛夏,有些困惑地问: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呢?
说着,他不受控制地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的生理性眼泪沾湿了睫毛,口中含混不清,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上去又惨又可怜。
方丛夏一口气哽在胸口,还没说话,阮南参就揉着眼睛,嘟囔道:对不起我好困啊,让我睡一会儿吧。
话没说完,人已经抱着书包闭上了眼睛。
方丛夏攥紧拳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阮南参,却没什么办法。
他按住胸口深呼吸几次,把耳机里的音乐换成大悲咒,安详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行程过半,车内气氛渐沉,搅得人昏昏欲睡,方丛夏摘了耳机,瞌眸仰靠着座椅准备小憩。
昏沉之际,肩上忽然压了个重物,又暖又沉。
他睁眼一看,是阮南参的脑袋。
说完要睡以后,阮南参就抱着书包睡的不省人事,不过他睡相很乖,四十五分钟里一直维持最初的姿势不动。
方丛夏皱了下眉,想都没想就要伸手拨开阮南参。
但前方碰到红灯,司机紧急刹车,惯性作用,阮南参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胸口,右手还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低低地说了句好硬。
方丛夏呼吸一窒,左手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中,垂眼的时候,又瞥见了阮南参泛粉的耳垂和脖颈,他舔了舔嘴唇,很快移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感到莫名的口干舌燥。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两秒后,方丛夏低头,尝试着叫了阮南参的名字。
毫无意外,阮南参没有任何反应。
他捏了下指节,伸手去碰阮南参的肩膀,下一秒,大巴猛然启动,阮南参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眼看就要摔下椅子,方丛夏瞳孔微缩,眼疾手快地搂住他。
与此同时,阮南参无意识地抬手圈住了他的腰,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方丛夏顿时僵住,心尖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俺来了又走。
夏夏子:啊他好烦(???)
第28章 闭嘴
路程后半段,张瑜来找方丛夏商量团建的具体细节,眼前的画面却让她惊讶到说不出话。
阮南参放松、自然地赖在方丛夏怀里,手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睡得很熟。
当事人之一的方丛夏则仰靠着椅背,身体坐得端正笔直,避嫌似的端着手,一动也不敢动。
他闭着眼,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看起来紧绷而僵硬。
然而画面却透露出诡异的和谐。
张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叫人。
没想到方丛夏自己睁开了眼睛,起初有些茫然,看见张瑜,他愣了两秒,喉结很明显地滚了一下,眼睛里有罕见的心虚和慌乱,表情就像被当众捉奸在床。
我、我我来找你说公事,什么都没看到。
张瑜举起手,自己先对方丛夏解释。
本来只是朋友间的行为,但被张瑜这么一说,味道和感觉就全都变了。
方丛夏瞪着眼睛,显得很激动,压低声音冲张瑜低吼,你看到什么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他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眼睡得死沉的阮南参,犹豫再三,手肘动了下,还是没有推开他。
你要说什么?方丛夏又问张瑜,眼睛四处乱瞟,脸上仍然有少许的不自然。
张瑜愣了一下,啊?我、我忘了。
方丛夏微微拧眉。
等我回去想一想,下车再跟你说。
张瑜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脚底抹油迅速溜走,我先走了。
张瑜走后,坐他们后面的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突然敲了敲方丛夏的肩膀,方丛夏回头,她友好地笑笑,用有点蹩脚的中文说:你好,我是外务部的琳娜。
方丛夏也笑了一下,我是采编部的方丛夏,有事吗?
琳娜趴在阮南参那边的椅背上,闻言飞快地瞟了阮南参一眼,卷翘的睫毛垂下去,淡蓝色眼睛里倒映出阮南参不太雅观的睡姿。
他是你朋友吗?
方丛夏点点头,算是。
那他叫什么名字?
阮南参。
琳娜长长地哦一声,眨眨眼睛,冲方丛夏狡黠地笑了下,大大方方地说:他好可爱,我好喜欢。
方丛夏笑容淡了一些,什么意思啊?
就是吾心悦他。
琳娜耸耸肩,你们Z国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
方丛夏否认了,隔了几秒,他问琳娜:你认识他么?
琳娜摇摇头,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大概知道方丛夏想问什么,她接着补充道:有个词叫一见钟情,他上车我就注意到他了,我就喜欢这种呆呆的男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琳娜的形容让方丛夏感到不适。
他没有说话,很轻地皱了下眉。
片刻之后,琳娜又托着腮,用和阮南参如出一辙的天真眼神看着他,说: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呢?
为什么要给?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方丛夏低头看着阮南参,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大巴外汽车的鸣笛声和嘈杂的人声交织成一片,大巴内有同事们高声交谈的笑闹声,和司机为活跃气氛播放的流行音乐,但阮南参还是睡得很沉。
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胸口,又热又痒,琳娜又一直盯着他,方丛夏没由来得生气,他沉下脸,淡声对琳娜说:没有。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犹豫,手掌抵住阮南参的额头,用力把他推开了。
阮南参就这样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他歪在椅子上,因为刚醒,眼神还有些涣散。
呆坐少时,他揉揉眼睛,努力坐直身体醒神,看了一眼背对他的方丛夏,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发生什么事了?到了吗?
方丛夏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这时候,琳娜用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声音很激动,你终于睡醒了!
嗯?阮南参转过身,再次感到茫然,他看了琳娜几秒,确定不认识这个人以后,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琳娜弯起眼睛,当然有!把你的微信给我,好不好?
她冲阮南参晃了晃手机,手机界面正是琳娜的微信交友二维码。
阮南参呆了呆,下意识拿出手机解锁,解到一半,突然睁大眼睛看着琳娜,有些迟钝地问:为什么?我们加好友做什么呢?
交朋友。
琳娜笑着说,我想和你做朋友,不可以吗?
闻言,阮南参惊喜地啊了一声,眼睛亮亮地看着琳娜,可以,当然可以。
七岁以后,就没有人主动说要跟他做朋友了。
他迅速解锁打开微信,扫了琳娜的二维码,嘀一声,顶着琳娜艺术写真的黄色小方框出现在他的微信列表。
他咧嘴笑了一下,刚要和琳娜说话,方丛夏就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很冷,闭嘴,很吵。
我们小声一点可以吗?阮南参不甘心地问。
方丛夏盯着他,冷酷地回应:不可以。
说完就戴上帽子蒙住眼睛,侧过身体做出一副马上要睡的样子。
阮南参瘪瘪嘴,有点委屈地看一眼方丛夏,却不敢多说什么,向琳娜做出对不起的口型。
琳娜倒是不在意,笑了笑,眼神示意他看手机,阮南参低头看,琳娜发微信说可以用手机交流。
直到下车,阮南参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严格执行方丛夏不许他说话的警告。
但是下车的时候,方丛夏看起来也没有很高兴,他拎着包,表情有些冷淡,一言不发地站在座椅旁,等阮南参起开让他出去。
这时阮南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丛夏可能又生气了。
他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抬头和方丛夏对视,但方丛夏避开了他的视线,眼神渐渐变得不耐烦。
好了没?
你阮南参话没说完,就被琳娜打断了,她看上去非常亢奋,握着手机对阮南参说:组长说晚上是睡帐篷,我们一起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夏子委屈:???
软软委屈:(???????)
第29章 勉强一起睡
阮南参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先不说琳娜是女孩,算到今天上午,他和琳娜也只认识了三个钟头,他没道理和刚认识三个小时的女孩共处一间帐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是他没有立刻说出拒绝的话。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班里换座位,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生主动说要做他同桌,阮南参很高兴,满怀期待地搬着东西坐到了他旁边。
但相处了一周,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男生可能另有所图。
那个月底学校举行例行月考,男生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把答案做成小抄传给他,阮南参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并详细地向他列举了作弊的一系列危害。
从那天以后,男生就不跟他讲话了,第二天就搬回了原座位,甚至四处散播阮南参小肚鸡肠、苛待同桌的谣言,一直到高中毕业,他都视阮南参为恨之入骨的仇敌。
这件事之后,吴女士教育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太直接,委婉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所以阮南参沉默下去,暗自思考怎样说话才显得更友好。
不过他的这种沉默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因为羞涩而不好说出口的默许,就连琳娜也这样认为。
她勾着嘴角冲阮南参笑得很甜,满目欣喜,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介意。
恰好这时候阮南参已经想好了拒绝的措辞,他正要开口解释,就听到方丛夏突然冷哼一声,表情比方才更冷漠,嘴角平直,看向阮南参的眼神像藏了枚针,扎在脸上,余痛渗进心口。
他撑着椅背,背对他,动作生硬地挤开他的腿,穿过走道出去了。
阮南参顿时没了说话的欲望,好似呼吸道塞了团棉花,他怔怔地望着方丛夏离开的方向,想好的措辞忘了大半,呆了几秒,情绪有些低落,对琳娜说:对不起啊,男女有别,我不能和你一个帐篷。
闻言,琳娜有些失望地啊一声,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和同事勾肩搭背地背着包走了。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阮南参抱着书包叹了口气,感到困惑和少许挫败感。
他想,方丛夏大抵是他二十年来解过最难的题目,过程艰辛,结果未知。
车厢渐渐安静下来,司机回头一看,发现人都走完了就开始催他下车,阮南参应了一声,背上书包,垂着头很慢地走下大巴。
团建地点在本市人气很高的一家原生态度假山庄,下车地点是山庄内的一处喷泉广场,报社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方丛夏也和张瑜、李铭他们站在一起,唇角带笑,看起来心情很好,和面对他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亲眼目睹这一切,比方丛夏直接用言语说讨厌他更让人难受。
阮南参的情绪更低落,觉得此趟出行大概是个错误的决定,方丛夏可能并不想看到他,也可能根本就不想听他毫无诚意的道歉。
他远远地看了方丛夏一眼,没有走过去叫他,而是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待着,垂着眼一下一下搓弄书包带子。
五分钟后,组织这次活动的部长举着一只喇叭走进人群中间,开始交代这两天团建的注意事项。
说到最后,部长要求大家尽快各自组团,去相关工作人员那里领取过夜需要的帐篷。
出发前夜,阮北川根据以往的出游经验,叮嘱阮南参一定要争取到和方丛夏同住一室的机会,他说,近距离的亲密相处将有助于增加方丛夏对他的好感。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不适合这么做。
阮南参抬眸看一眼方丛夏,又低下头万分纠结地绞动手指。
反复几次,身边的人都组好队,结伴领帐篷去了。
阮南参还傻站在原地,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巧合的是,方丛夏也还留在原地,有些懒散地倚着身后的树干刷手机。
下一秒,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阮南参不自觉心跳加速,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书包带子,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抬腿走过去。
那一秒的对视后,方丛夏就垂下眼看手机,装作没看到。
但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方丛夏的手机界面其实停在那一页很久了。
阮南参走到距离方丛夏三步远的地方站住,用力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问:我、我晚上可以跟你一个帐篷吗?
琳娜呢?方丛夏收起手机,手插进口袋,用带点戏谑的口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