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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被单。
“跟我走。”
母亲把塞巴斯蒂安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换好衣服。”
一路上,母亲都没说他们要去做什么。
她只是反复絮叨几句话,如同着了魔一般。
“一会儿你就对他们说,你叫约翰,今年十八岁,明白吗?”
“你个子高,别人看不出来的。”
“妈妈求求你,行么?我不能没有这个家,你拖累了我大半辈子,就为我做这么一件事,行么?”
可是,谁为塞巴斯蒂安,做过任何一件事呢?
最终他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塞巴斯蒂安顶替了兄长的名字,跟随着大部队前去法国。
这一年,他十三岁,来到了索姆河北岸。
1916年7月,塞巴斯蒂安抱着步()枪,被推上了战场。
当时的他不知道,索姆河战役会载入人类历史,这场战役的双方死亡共计一百三十万人。
整整一百三十万的亡魂于索姆河上哀嚎游荡,震耳欲聋的炮声时时刻刻在他的耳畔回响。
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战斗中投入了坦克使用。
直至战争结束很久后,塞巴斯蒂安仍然记得他初见那怪物时的样子。
到处都是断肢与残尸,炮火将地面炸为漆黑的焦土,身畔的人不断倒下,那庞然巨物犹如从地狱展现于现世的怪物碾压过死去的人和破败的建筑。只有十三岁的塞巴斯蒂安吓坏了,他站在战壕之外,愣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如何迈开前进后退的步子。
是一双大手把他抓了回来。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你毛长全了吗?!”
骂骂咧咧的男人把他拖回战壕:“上帝是不是疯了,让小孩子上战场?”
他叫维克多,是真正教会塞巴斯蒂安如何用枪的人。
还有拉里、戴克、马可、约翰尼、杰弗里、克兰德、伯尼、路易斯、雅各布、卡尔。
当时的小队有十二个人。
只有塞巴斯蒂安一个人活了下来。
每一个,十一个中的每一个,临死前都死死护住塞巴斯蒂安的身躯,把他从生死线上,从炮火下,从敌人的枪口前夺了回来。
“不能让孩子送死。”
所有人都如此对塞巴斯蒂安这么说。
“如果必须死一个,那还是我去死,莫兰小子,你得活下去。”
1917年,他十四岁,已经是整个步兵师威名赫赫的狙击手。
在战场上,生与死的界限交融汇合。
人性开始麻木,道德逐渐模糊,所有在现实社会接受的教育、指导,在这片焦土上变得毫无意义。
塞巴斯蒂安亲手安葬了他的战友们,十一次。
从一开始埋葬队友的痛不欲生,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一开始击杀敌人时的恐惧惊吓,到后面的毫不犹豫,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而从一开始敬畏生命,到不把人类当人。
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天。
他不再拥有战友,因为狙击手要单独行动,更是因为塞巴斯蒂安不再认为能为击杀的存在,是人。
1918年,他十五岁,战争结束了。
塞巴斯蒂安回到伦敦。
与其他无法走出来的老兵不同,他很积极地投入生活,寻找工作。因为塞巴斯蒂安除了自己外,还有十一个家庭要养。
嘲讽的是,离开之前冷冰冰的家庭,在他归来之后变得无比热情。
他的继父很骄傲于自己有个战争英雄的儿子,享受着邻里的称赞,钟表店面也为之沾光生意兴隆。
家庭地位的提升也让母亲变得殷勤而小心,她似乎终于发现能够给她保护和支撑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他的继兄,小心眼的哥哥,也选择以“大人的方式”对待他,和他哥俩好,时不时拉他出去喝酒、社交。
塞巴蒂斯安都接受了,他全都接受了。
继父安排的工作,母亲、兄长的好意,旁人钦羡的目光,他都接受了。
哪怕在日日夜夜,塞巴蒂斯安都会为噩梦惊醒,都会因巨响震撼,都会因为任何突发事件而悄无声息地崩溃,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必须活下去,像个正常人,融入社会,努力赚钱。
直至回家的第三个月。
两杯啤酒过后,他的兄长约翰,用羡慕却又鄙夷地语气对他说:“你该感谢我,小杂种。如果不是当年你顶替了我,如今成为英雄的,应该是我。”
这是约翰在世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当手染鲜血时,塞巴斯蒂安才明白了一点。
原来,就算是回到真实的世界,扼杀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如同呼吸般轻松。
区别在于,死在他手下的继兄、继父,以及母亲,不会像德国士兵一样奋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