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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极为坦诚地看向丁牧野和卫常恩:“草民认罪。草民确实杀了虞慕东。是草民带他去的坟地。可他说了什么……他说都是以柔的错,是她对他不好,不够贤惠,才叫他在外头胡来闯了祸。她是活该,活该还债,活该早死……”
他止住了口里的呜咽声,眼底又疯狂起来:“他还说,他儿媳妇郭玉莹拿的一百一十两银子是他的。他要叫她拿出来,他要拿这笔银钱去外头重新来过。我问他,连才的孩子怎么办……他居然说,我同以柔和玉莹走得近,谁晓得谁是谁的孩子?!”
“以柔一向懂事。嫁给三哥后,对草民客客气气,从不逾矩。这种丧尽天良的话虞慕东他都说得出口。他该死,他活该千刀万剐!”他颓然瘫倒。
一旁的郭氏像是受了重击,脸色唰白,浑身颤抖,不住地后怕起来。
大堂内静静的,没有人说话。暮春初夏的雨,在屋外青石板路上扑腾着。雨丝乱溅,几人身上的痛恨、爱慕、愧疚、恶意、惶恐像是实质化了一般,汗腻地在沉闷湿热的空气里扭曲。
偶尔凉风袭来,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丁牧野沉默了一会道:“虞树贵,供状若无误,便画押吧。”
三柳将供状递到了虞树贵跟前。
虞树贵画押后,清文便将他带了下去。
郭氏同刘氏跪在堂前,都有些踟蹰。案子都审完了,她们也能走了吧?
“大……大人,民妇……”
卫常恩对着三柳点了点头,转头安抚她们道:“两位先起身,稍等片刻。”
两名妇人不明所以又不敢置喙,便有些不安地站了起来。
这时一旁衙皂房内出来了一名男子。身量颇高,穿着一身玉色长衫,神色微紧。
“草民范铮,拜见大人。”他前襟一甩,跪了下去,“今日是师爷让草民前来认尸骨的。”
刘氏看了他一眼,浑身一震。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步,又细细看了看,脸上才好看了些。
卫常恩的视线一直在刘氏脸上,见她如此,便说道:“外头雨大,两位姐姐拿了伞再走吧。”
陪着范铮出来的三柳,将手里的两把油纸伞递给了郭氏同刘氏。
原是要给她们伞啊。郭氏同刘氏道了谢,拿了伞走了。
卫常恩这才看向范铮。一看之下,神色一变。
先前,假虞慕东的身份一直未查清。清文他们查了好几日,翻了好些旧年望北之战的文书,得知从望北之战中活着回到周县的人不过六人。但这六人中,并未天生便有腿疾之人。
他们便又查找了未曾收到讣告,又杳无音讯的那些人家,便发现,只有两家家中曾有瘸脚男丁入伍,且一直未归家,不知生死。
巧得很,其中一户便是叶成均女儿的婆家范家。范家当家的叫范草生,天生腿瘸,十多年前被强行应征,至今没有消息。清文又说范草生之子范铮身量极高,乍看同虞树贵有几分相似,卫常恩便有了些大胆的想法。
经查,虞家那个送养的虞老二,也是腿有残疾之人。范草生说不定便是虞老二呢?那范铮同虞连胜相像也在情理之中。
虞宗仁在坟地那瞧见的埋尸体的人酷似虞连胜。而刘氏方才的神情也验证了此点。
那么,也许埋尸首的人是范铮呢?叶家过继之事费时五年还未敲定。为了让自己儿子顺利过继给叶家,引导外界因着虞慕东的死状去关注罗氏之死,让叶秉泉他们的品性遭人质疑,他完全有这个动机。
更可怕的是,她还偷偷去碰触了假虞慕东的尸首。通过她意识的“回溯”,卫常恩发现死者确实是因身体衰竭而自然死亡。只是临死前,他“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人面带疑惑又震惊地看着自己。
眼下看到范铮,她赫然发现,范铮便是那无名死者死前看到的人!
假如无名尸体就是范草生,便是他苍老得不成样子,范铮那神情分明是认出来了。可既然认出来了,眼睁睁瞧着自己父亲昏死,范铮会毫无反应?范草生的尸首又怎会被虞连胜带走呢?
见卫常恩面色微白,丁牧野问范铮道:“范铮。虞慕东被杀那日,听叶府下人说,晌午前你曾去叶府办过事?”
范铮看着很是文气,声音也带着书卷气:“回大人。确有此事。”
“几时离开的?”
“午饭后便走了。应是午时未过。”
“可曾路过塘河边的案发地?”
“不曾。草民搭了隔壁方家村的一辆牛车回去的。走的村外的大路。”
丁牧野就顿了顿。清文去查范铮时,确实从方家村那问到了这个。再者虞宗仁虽说瞧见了人,可只说像虞连胜,并无确凿证据。更何况,杀人的是虞树贵,便是范铮承认了埋尸体,顶多判他个扰乱治安的罪名,罚点银钱。
念及此,丁牧野微叹口气,换了话题道:“那具无名尸,是你父亲的可能性极大。只是仅凭尸骨确实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到底死者为大,你可否愿意领回去好生安葬?”
范铮仍是那副神情:“自是愿意。若真是家父,也好叫他入土为安。若不是,便当行好事。”
丁牧野点头,忽又问道:“你可听说过你父亲是送养的?”
范铮摇头:“不曾听说过。”
丁牧野便摆摆手:“三柳,带他去老钱那领尸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