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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宁静静坐在房间内,她手边放着一张纸,揉得很碎,上面的墨迹看不清楚,应当扔了有些日子。季长宁轻轻将纸摊开,看大小和横格猜出应该是一张32开的纸裁了一半,上面列了很多数字,季长宁一手握笔,努力把纸上的字模仿出来。
季家有大扫除的习惯,即将元旦,季长宁总算在季妈妈的帮助下将房间收拾出来,包括床底、墙角、天花板等一切死角都没放过,纸条便是季长宁在书桌底下发现的,掉的地方很偏,正好在桌角的一个视觉盲点中,季长宁以为是自己的草稿纸,摊开才发现不是。
纸条太旧了,满是灰尘,至少在死角中躺了半年。
不是自己的,那是纪然的?
猜测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圈,好奇心最终战胜,季长宁用纸巾擦去表面灰尘后,开始解密。
纸条上的字体算不得工整,是很漂亮的连体字,好在季长宁也习惯写连笔,模仿笔画不算困难。
写到最后,季长宁看着自己复原出的内容,中性笔尖在纸上洇出一滴深沉的墨色,她恍然反应过来,仿佛凭空有什么东西给她重重一击,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疼。
季长宁扔下笔,走到窗前,用力几次才打开上冰的窗户,冷空气刷的一下灌进屋子,吹在她的脸上。
季长宁深呼吸几次,双手撑在窗户边缘,稍微变长的头发从两边耷拉下来,遮住她莫测的神情。
一个人影闯入季长宁的视线。
路灯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距离稍远,看不清身高,分不出性别,季长宁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拿起挂在墙上的羽绒服疯了一样夺门而出,将爸爸妈妈的呼唤甩在耳后,她迅速下楼,用力奔跑,终于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季长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喊道:“纪然!”
纪然倏地回头。
爆发之下,季长宁的小腿有些抽筋,她慢慢走到纪然面前,两个女孩默默对视,季长宁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开口问道:“他们父子两个,是不是又没在家?”
纪然点头:“嗯,太冷清了。”
“他们父子两个,永远赚不完的钱,”季长宁表情淡漠,声音比室外的温度还要冷,“无论你怎么去掏心掏肺对他们,都不会有回应你的时候。”
纪然平静地反驳:“我得到过回应……”
“你骗不了我,纪然,”季长宁打断对方的话,她反手指着季家的小阁楼,“如果他们父子俩给你的反馈足够多,这么冷的天,你根本不会来这里。”
纪然的反驳陡然卡在喉头。
“这个家,这个小阁楼里的家,”季长宁语气逐渐激动,“它贫穷、逼仄,比不上纪家有钱,更比不上锦华园那套宽阔的别墅,你却依旧念念不忘,纪然,你看着我,你在思念什么,思念纪家父子俩根本给不了你的什么!”
是爱。
纪然是在父母亲人的“爱”中浸泡着长大的。
所以她乐意付出爱,但再多的爱,总有疲惫、消耗殆尽的时刻。
爱是相互的,季家父母时时刻刻可以给予同样的爱,而纪家父子反馈不够多,导致纪然的安全感慢慢下跌,她会感觉到孤独、迷茫,从而更加怀念从前的家。
“然然,我们生来并不是为别人而活,”季长宁闭了闭眼,“我们谈谈好吗?”
第16章
季长宁的性格中, “主动”占据大半,她说要谈谈,便主动谈起自己。
“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 ”季长宁给季妈妈发了一会儿回家的消息, 跟纪然并排着在城中村遛弯,淡淡说, “那时候还没有锦华园,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里,老人家会给我看妈妈以前演出的视频, 问我想不想跳舞。”
季长宁笑了一声:“我才几岁, 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老人家也分不清舞种,看见跳芭蕾舞的小孩多, 就让我也去学。”
“跳芭蕾好苦的,”季长宁想起自己小时候一边哭一边压腿的惨状, 说道, “但是奶奶眼里, 舞蹈演员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 她看到我跳舞眼睛会发光,用她所有能想到的词汇夸我,会带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起初我是为了她才坚持下来,久而久之,我却喜欢上跳舞了。”
纪然默默听着,很多事情她从小姨梁橙嘴里听到过, 可是同样的事情, 季长宁这个当事人说出来的语气, 跟旁观者是不同的。
小姨会冷静、会分析、会可惜,季长宁只有怀念。
“纪董事长那个人吧,挺矛盾的,咳咳……”季长宁猝不及防被冷风灌得咳嗽两声,撩起羽绒服的帽子使劲紧了紧,挡住口鼻,接着说道,“他偷偷收藏着我跳舞的视频,又拼命阻止我跳舞;他想做出个父亲的样子,又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他想跟我增进感情,偏偏听说我学街舞就扬言要打断我的腿……这两年大约是年纪大了,他脾气好了不少,学会说软话开玩笑,像普通家长一样问东问西,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想问他早干嘛去了。”
纪然偏过头,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遮住季长宁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她抿唇,在安静的涌流中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不想跟你亲近,只是不得其法?”
“那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季长宁耸耸肩,“我为什么要热脸贴他冷屁股,我从小以为我没爹没妈,只跟奶奶哥哥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