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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玉楼春却没有看他一眼, 只等他走过, 便也朝着孟府内院走去了。
身边的侍从如何看不出沈公子的眼神,其实方才几位世家话事人在书房会面,侍从就在书房院子外面和孟家的家丁聊天, 早已经探知一二,便道:“方才的娘子,是玉泣琴社的主人,叫玉楼春,大抵是她的艺名。早年据说是京师教坊司的司琴,琵琶弹得极好,钱大人在杭南时据说十分喜欢她的琴技。湛王妃喜欢琵琶,今日这位玉琴师,恐怕是孟夫人请来,给湛王殿下献艺的。”
钱大人、玉楼春……
沈无咎点点头,问道:“琴社?湖阳还有这种地方,只是听琴吗?”
侍从低头一笑,说:“是不是只听琴,小的可不知道。但小的听说,从前钱大人在时,这个玉楼春深居简出,寻常人也见不到她。钱大人出了事,她才经常与世家女眷们在后宅往来,也偶尔教小姐夫人们弹琴消遣,应当是手里有一份钱财的。”
侍从的话,侧面说明玉楼春不是那种以色侍人的流莺,但却并没有打消沈无咎的那份心思,甚至勾起来他的好奇。钱仲谋一直都是自视颇高,原配吴氏死了以后,后宅连个侍妾都没有,难道这个玉楼春就是他多年不娶的原因?
“这个玉泣琴社在哪里?你知道吗?”沈无咎又问。
“嗨,公子,这琴社就在咱们府上朝北两条巷子的按察司街上啊。您真是一心在家业上,这等消遣的地方,就算路过了,也看不见。”
沈无咎心里叹然,自己这几年的确一心都在经营家业和谋取官职上,为了一张盐范,他能上下疏通奔走十天半个月不眠不休,也不知疲倦。如今沈家兵强马壮、富可敌国,但父母过世以后,他不仅耽误了婚事,对杭南高门享乐玩闹的事情也全然无暇顾及,于是心里想改日要去这个琴社探访一番。
两人说话间就走出了孟府,分明是暮秋时节,杭南虽说气候温暖,也已经有了一点冬日的萧瑟。他回头看看再熟悉不过的孟府,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彻骨寒意。
太子失势以后,恒昌帝的圣谕一条接着一条,杭南世族的利益不断被蚕食,世族日薄西山,不一定哪天就被连锅端,这几乎是满朝皆有预料的事情。孟启礼虽有二品巡抚职位在身,没有了背后势力的支持,乌纱帽也是朝不保夕。
如今又在身边安插了这么一位才能超凡,心路极深的九殿下,逼的杭南世族不得不亮剑。但这究竟会是柳暗花明还是负隅顽抗,沈无咎自己心里根本就一点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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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领着众女眷向郑澜夫妇行礼后,便拖着小院儿去了花园,孟大人则邀请郑澜去书房,欣赏他多年珍藏的墨宝和古玩。
真正的钱淑媛虽然养在深闺,但是到底是在杭南长大,因此孟府的女眷中,有不少是见过十三岁之前的钱淑媛的。
连着孟夫人再几个府上的大丫鬟,都惊讶“女大十八变”,曾经模样秀气的钱淑媛,几年不见,长成了这般绝色的人物,难怪恒昌帝会赐婚。
小院儿仪态端方地对她们颔首微笑,假装是见过但是年头久了想不起她们。
“媛娘,过去你该叫我五婶的……”孟夫人只顾着热情,旁边的婢女给她一个眼色,她才悻悻说:“哦哦,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能称呼娘娘,只是提起旧事,在下也是十分想念。”
小院儿想起来陶娘子说过,杭南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本来都是沾亲带故的。孟启礼在家里排行老五,可不应当叫孟夫人五婶嘛。
“殿下说今日是私人聚会,与寻常人家并无两样,夫人不必多礼。”小院儿微笑着说,孟夫人也渐渐轻松下来。
孟府的花园虽然不及二分园那般经典奢华,但因为孟家人口众多,所以显得很有人气,小院儿便赞许她们人丁兴旺。
“说起人丁兴旺,如今这景象也是不必当年了。”孟夫人扯着小院儿的手,微笑着热情叙旧。孟夫人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小生于优渥,根本不知道烦恼是什么东西,因此显得格外善意好客。她以世家女的出身,十分了解对于一个女子,背后的娘家就是在婆家的依仗,纵然是嫁入天家也是照样。
“说起来,令尊的事情,着实让尊道也十分的难过,但天子威仪,就是这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也不要太难过。”尊道一听便是孟启礼的小字,小院儿不知道,但是猜到了。
孟夫人安慰着不在场的钱淑媛,而真正的小院儿自然是不会为了钱仲谋掉一滴眼泪,反而是孟夫人越说越伤心了,她好心以为小院儿身为王妃不能表达对娘家的感情,于是破涕为笑地说:“算了算了,我不该跟娘娘提这些。如今总是殿下得圣上眷爱,又如此年少有为,我该为娘娘高兴。殿下和娘娘琴瑟和谐,也是杭南的荣耀。”
小院儿低头对孟夫人浅浅道谢。
孟夫人又说:“听京中的人说娘娘琵琶弹得十分好,怎么以前没有听说你练琴?”
小院脸色一变,又迅速恢复正常,对孟夫人说:“只是偶尔瞎弹,京中人的话,总是越传越玄。”
孟夫人只当她是谦虚,神色里突然添了一份十分懂得内情的意味,将她的手使劲儿握了握,道:“我知道你想她了,学着弹琵琶也是睹物思人吧。”
小院儿身体颤抖一下,孟夫人似乎知道什么本来属于钱淑媛的秘密吗?而这个秘密,一定是陶娘子当时都不知道,更来不及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