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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如伴虎,李良弼一生自以为门墙广大,功勋卓著,甚至自诩为清流,却没有想到下场并不比死对头钱仲谋更好。
为了安慰父亲,担忧他急火攻心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至于失去唯一的至亲,李秀蓉便同意和亲,实际上也只是悲愤着同意与佯做高兴的同意之间的差别而已。安泰公主还将自己同制的翟服绣娘找来,想给她赶制一套秀禾。但是她出嫁十分着急,绣服没有做好,她就出了关塞,恒昌帝为了彰显诚意,甚至让皇后亲自送亲到了京师外城。
然而浩浩荡荡出发的送亲队伍,一路往北,景致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渺小。出城时的敲锣打鼓,到了边境线上,已经成了疲敝散乱的车马了。
好歹尹哈桑是个通晓汉学,又在京师待过许久的人,到底亲自去接了和亲的队伍。李秀蓉第一眼见他,竟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刚刚丧父的悲戚,遥远看着马上悠闲松开缰绳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的汉子,李秀蓉仍难以接受,这就是自己今后的人生。
一切来得如此匆忙,又如此残忍。
想着还在病中的父亲,李秀蓉忍不住簌簌落下眼泪来,京师天高路远,已经做了勒丹部的女人,此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如梦的繁华。
羊皮帐子中的炭火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竟然很催人入睡。这里没有大郑闺中那么多有趣可以打发时光的精巧事儿,既没有能调香篆的材料,也没有绣绷子,就连灯火的燃油都要等到茶马互市时,才能囤积。所谓勒丹王的生活,和一般牧民原本就差别不大。
李秀蓉不想再去想,涂了羊脂膏的脸上伤口在愈合,也没有起初那般痛痒,于是竟然和衣歪在榻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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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李秀蓉觉得有些冷,原来是入了深夜,一觉不知道天光,这里没有铜地漏报时辰,她揉揉眼睛,才明白过来已经送来和亲,这不是一个梦。
心头的失落和伤心,又絮絮涌了上来。
伤心归伤心,头十日的悲戚已经逐渐好转,甚至胃口都在好转。她问到了炭火炉上坐着的铁釜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
端坐起来,忽然一阵冷风往帐中灌,才见一个膀子强壮的男人走了进来,用最迅捷的身手关了小小的门,可见外头已经冷成什么样子。
看到尹哈桑回过头来,李秀蓉不觉往榻上又缩了缩,畏惧着一双丹凤眼不敢去看他。
第64章 沐浴 西蛮的人粗惯了……
尹哈桑不理会榻上惊惧的小娘子, 拿了火钳子去挑开铁釜的盖子,一股子羊肉的浓香在密闭的帐中香气四溢。
“把烧红的石头和生羊肉都丢到铁釜里,放入奶茶和地豆, 就这样生烤,所有的香味都是羊肉本身的。草原人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 不喜欢修饰和矫揉造作。”伊哈桑的汉话说得没有丁点蛮子口音, 反而是京中标准的官话, 和他这一身粗犷的胡服以及私下粗粝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
话说完,尹哈桑已经递过来一只瓷碗, 羊肉香喷喷地放在碗里,羊是晌午刚刚宰杀的,西蛮的草甸子又干干净净,因此羊肉一点腥膻也没有。李秀蓉看着羊肉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贵女的娇矜,但是手却迟迟伸不出去。
那瓷碗粗糙不堪,从前相国府上给猫狗盛饭的器皿都是越瓷钧窑,这等次品她见都没见过。
见李秀蓉不肯接,尹哈桑微微一笑, 并不介意,走到小柜子前一个罐子里取了盐巴, 潇洒地洒在羊肉上,对李秀蓉说:“盐是万味之王, 有它就够了。”
李秀蓉低眉, 似乎有一份愁苦,沉了沉才说:“没有汤匙与箸。”她方才睡糊涂了,念叨完这句才想起来自己的婢女, 陡然惊讶地问:“枫儿和梅儿呢?”
尹哈桑笑着坐在榻边,对她说:“自然是出去了。”
是啊,难道堂堂勒丹王,在草原上说了不算么,要单独与王妃相处,婢女还能不退出去?
可是外头有多冷,李秀蓉脸上的皲裂就是证明,她有几分担忧,似乎是恳求伊哈桑:“给她们找个暖和的营房,这里的天气……”她想说简直是人间地狱,但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了,到底还是世家女儿,真的一句越过身份的浑话,到了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也是说不出来。
尹哈桑有几分无奈,看着她脸上涂了羊脂膏的伤口,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便说:“她们可比你泼辣皮实。”言罢,已经用一把铜刀割下来一块羊肉,就这么徒手递到李秀蓉嘴边。
“你饿了。”
若是从前,李秀蓉是宁可饿死,也不会这样没规矩地吃东西,可是这里是勒丹部的营房,自己已经是和亲的人了,还有什么矫情,她竟盯着尹哈桑的眼睛,一口把他手上的羊肉吞入口中。
伊哈桑忍不住笑起来。
帐子里的光影很昏暗,他的笑正好借到了炉火的光,却比炉火还要旺。
草原上的人,再金贵也被罡风吹得乌突突的,尹哈桑更是不拘小节的人,除了腰间那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和俊朗的模样,实则看不出丁点与一般牧民家的儿子有何不同。偏偏是这样质朴的神气,竟然是李秀蓉未曾感受过的。
见多了京中簪花浮粉的公子,李秀蓉头一回明白了何为真正的英气与豪爽,一瞬间看着炉火映衬下的笑容出神了。
“我们见过面的,其实。”尹哈桑把其实放到了后面,倒是让他的汉话听起来有点生疏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