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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对和错,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大部分时候是人们对一人,对一个群体的偏见。
比如内侍就是斯文扫地的人,阉人就是在皇帝身边奴颜婢膝,尽谗害人的祸患。但就算明明知道,皇后是大逆不道的罪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张这个口去讨伐。
若被被阉人威胁,死也保住气节,也要胸口的浊气不吐不快,好像这样就能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留下美名,不至于落得遗臭万年的地步。
那被皇后威胁呢,就要缩着身子,胡乱张口一张嘴,把在药王祖面前说的话,把一生啃吞的医书,一生修行的医术都背叛了?
面对刘宪。面对这个坐在皇帝榻前袒露皮肉,看似已万劫不复的无情人,众人竟不知如何面对良心质问。
于是他们所幸都沉默下来。在是非功过之上,其实身在局中的人都是弱势的。强势地是高墙之外,史官手中所书,百姓口中所传。
人言可畏。
所以,就算这一群人在这福宁宫里输给了刘宪,其实也没有关系。大陈宫外,成千上万的文人之笔会帮他们力透纸背地找回体面。这就是传承千年的“正道”。
坚硬非常,不容置喙。
殿前司将浑身颤栗的老太医架了出去。他一边用脚拼命地摩擦着汉白玉的地面,像一只将要死的兔子一样挣扎扑腾着,一面口中狂喊着:“苍天无眼,奸宦祸国”。
年迈的人,被侍卫架起胳膊从背后拖走实在难堪。尤其那近乎惨烈的呼声,更令闻者难免心惊。殿外跪着的嫔妃见张太医被以这幅姿态拖出来,面面相觑,皆唏嘘不已。
阴沉沉的天,冷月悬空。
洞开殿门后,厚厚的罗帐吹开一角,刘宪的影被灯火映在帘幕上,茕茕孑立,犹如鬼魅。
在这一夜里,其实没有一个人能解得了皇帝和刘宪的内心。杨嗣宜适时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从帐子后面绕了出去。
“你…不是号称…杀人有度吗?”
“他们谋害君王,该死。”
“你为朕…不平?”
刘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晶莹的光,他松开盘起的脚,就着榻沿儿慢慢地躺了下来。
“奴婢很惭愧。”他声音十分低。散在鹤首吐出的龙涎香里,几乎微不可闻。
皇帝笑了笑,这一声笑牵扯出一通呕心呕肺的咳。
“朕也想把你…带到地底下去伺候,但…谁让朕当年纵你上了朝堂。你应该知道,你背着朕做的那些事,罪无可恕,朕本该将你千刀万剐…可是,朕问过你了,既然你还想活着,那朕就成全你…”
刘宪合上眼睛,眼前是通明的灯火烧映的一片橙黄。
“官家。”
“嗯。”
“知遇侮辱,熟重孰轻。”
两厢沉默良久。
“两样皆已为,盖棺定论时,卿自辨轻重。
五年之间,被这两句话道尽。
五年之中,也唯有这两句话,彼此出自本心。刘宪睁开眼睛,殿中灯火已烧暗。
他坐起身,穿靴披衣。
“去何处。”
“为官家添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写的时候有点难受
12.风雪路 不得姑娘准许,一生不恕自己……
平贞二十七年,临近年关。皇帝在汴京最大的一场雪前殡天。
宰臣胡志玉立于紫宸殿殿庭西阶上,宣读皇帝遗制。开篇第一句如是:自冬以来,数冒大寒,积以成疾,药石弗用,遂至弥留…”
通共三百余字的遗诏中,皇帝没有对自己的后事做过多安排,给予了嗣君与皇后极大的自由,除了那落给刘宪的十几字,如用珍珠盘中混入的青晶石一般,乌油油地发出偏执又脏污的光,令所有殿前听旨的人侧目,唏嘘。
新帝升东楹,百官按品阶列位而贺。那日大雪几乎封城。艮岳园中的“太湖奇石”被一夜累雪埋了几尽一半,鼓楼上的内官瑟缩在大铜钟的后面,大钟前头临风的一面,已被大雪填满了钟身所有精雕细刻的花纹。
一场雪,几乎令整个汴京陷入大丧之情中。宫中的人裹着华美精致的大毛氅衣斗篷,麻木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宫外无数炊烟,谋生的人义无返顾地行进雪中,挣前途的人守在冯家的大门前。
刘宪独自一人从紫宸殿漫长的玉石阶上下来。天才刚刚发亮,夹道的宫登还没有熄灭。清晨昏黄色的灯火映着他通红的一双眼。几乎三日未曾合眼,胃里正一阵一阵地冒着酸苦的水。他有些想发呕,但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之下,他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每一步都踩稳。
宫灯尽头,殷绣站在雪地里等他
她手中擎一把紫竹柄儿的油伞,一身素白,头簪素花,背光而立,光将她的影子细致地勾勒于苍茫的雪影间。
刘宪原本以为殷绣会急着与他说什么,哪想她却没有开口。
在寒冷刺骨的北来风中,她露着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耳后的碎发被雪沾染在皮肤上。撑伞的手也露出半截子瘦弱的手腕,腕上那只老玉镯子与伞柄儿靠在一起。
灵秀精致,质弱而风流,虽一身素朴,却仍是人间不凡色。
“杨嗣宜让你来的。”
“嗯。”
伞下人点了点,朝他走近几步,“杨内官怕知都一人雪中不好行,令我来为知都送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