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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78)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习惯孤独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就变得无法忍受了。
    这种小孩子一样急迫地想要挽留住某样东西的感觉,陌生得叫他无所适从。
    于是他张口便是反驳:谁想要你留下了?
    南舟嗯了一声,手扶着床侧,站起身来:那我想去和第二个世界的【南舟】谈谈。
    {江舫}:
    狡猾的小骗子,又使诈!
    话已出口,宛如覆水,他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看南舟用南舟学习积累下来的开锁技能窸窸窣窣地折腾起铁盒子来,{江舫}抿抿嘴:你记得,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顿了顿,偏过了半个身子,不直视着南舟,低声说:不管你有什么决定,你都要穿过那个盒子,来告诉我。
    南舟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怕我不打招呼就去死。
    {江舫}一咧嘴,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是啊。你要是敢不声不响地自杀,我就
    南舟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就了半天,{江舫}也没能想出合适的诅咒方式,只好阴恻恻地道:咬死你。
    南舟并不惧怕这样的威胁:怪物才咬死人。
    说话间,铁盒应声而开。
    喂。
    眼见他作势要开启盒子,{江舫}叫住了他:不要为别人牺牲自己,没有人值得你为他去死。
    南舟在心里跟了一句:好像也并没有人值得我为他活着。
    但他还是对{江舫}点了点头,身体化入一片流离白光之中。
    这一回,苏醒在自己的卧室里后,他没有急于去寻找铁盒,而是拉开窗户,用指尖去逗弄了那啁啾不断的小肥鸟,旋即,他下了楼去,拥抱了自己久别的父母。
    他们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结束了单向的拥抱后,南舟出了门去,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在空旷的白日小镇里漫游。
    四周都是熟悉到铭入脑髓的街景,连街边墙壁上某一块砖头的凸起都和他的记忆中合辙相符。
    这是既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去了一趟学校,取走了自己的素描本。
    做完这一切,南舟在南舟常去的图书馆里找到了那个铁盒,利落地开启了它,动身前往下一个盒中世界。
    两个人望着对方和自己连泪痣落点都一模一样的脸,一时相顾无言。
    南舟在使用南舟的技能,给【南舟】绘制一幅肖像画。
    而【南舟】已经从南舟口中知道了这个副本的特异之处。
    他不谈自己的想法,只是问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南舟一边低头勾勒线条,一边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记忆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副本:我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赢。
    【南舟】一针见血:如果游戏失败,你就会赢;如果游戏赢了,你就会失败。
    这个逻辑虽说有些奇特,却恰好适用于现在的场景。
    南舟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你怎么想呢?
    【南舟】的性情与{江舫}完全不同,思路清晰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存在。也许,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
    所以,你怎么想,才最重要。
    南舟默然了许久,问出了在{江舫}面前始终没能问出口的问题:只要我死了,江舫就能得到幸福了,是吗?
    第292章 蚂蚁(十五)
    第二个世界里的【南舟】,自幼生活在一个人情味稍浓的小社会里。
    相较之下,他的共情能力要比南舟和{江舫}更强。
    虽然南舟没有详加说明,但他知道,此江舫非彼{江舫}。
    他的态度像是包容的兄长,猜测到南舟的倾向后,也并不用自己的想法裹挟他,只温柔道:你是这样想的,但心里还有疑惑?
    南舟点点头,碳笔在纸面上挲挲有声地勾勒出线条:这样,不对。
    【南舟】耐心为他疏导:哪里不对?
    南舟说不好,只是笼统地觉得悲哀,心情低落。
    他心情不好时,就会画画。
    但这明明又是南舟的习惯。
    他的心性本来纯直,在自我认知被强行撕裂后,也并没有产生高维人拟想的那种想要挣脱南舟而独活的欲望。
    因为他不会躲,他只能懵然无知地承受了心灵上所有的痛苦。
    见南舟身陷迷茫,难以自我开解,【南舟】想了想,说:
    我以前,在一份语文试卷上看到过一个故事。
    为了抵抗洪水,红火蚁会抱成团,投向水里,寻找一片坚实的好土地。
    蚁团外层的蚂蚁会一层层剥落,被洪水带走,但蚂蚁仍然在水里抱成一团,坚决不散,为的是保护最中心的蚁后
    说到这里,【南舟】问南舟:故事说到这里,你告诉我,你现在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南舟看到的是随冰冷的洪波扩散开来的蚂蚁。
    黑压压的蚁尸漫布水面,像是一片片丑陋的浮萍,载浮载沉。
    听过南舟的描述,【南舟】已然明白他的心结所在。
    他并不去质疑保护唯一获益者蚁后的意义。
    他在乎的是这个过程中被牺牲掉的人。
    【南舟】点一点头:你未必在乎你自己的生死。但你不希望我们因为你的离开而受伤害。是么?
    南舟默然,只点了点头。
    【南舟】微叹一声。
    如果不能利用南舟的贪心,就利用南舟的善良。
    这就是所谓高维人的如意算盘吗?
    【南舟】问:你不恨南舟?
    南舟摇摇头,下笔愈促,认真答道:我不知道。
    如果说不恨,他无法解释这种强烈地想要毁灭自我的冲动来自哪里。
    如果说恨,他不是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在盒子世界中活下去吗?
    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南舟】说:好了,我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你可以去问问第三个{江舫}的意见,不用在乎我。
    南舟听出了他的意思,停下了画笔,抬头望向他:可是,你的【江舫】他
    嗯,我是很舍不得舫哥的。
    【南舟】的话音一直恳实温柔,偏偏在谈到【江舫】时飘忽了起来:可他不知道。
    我心里喜欢他。他也不知道。
    我之前一直有一点希望。谢谢你来告诉我,让我没有被人欺骗着做无谓的梦,做到老死。
    【南舟】将自己的毕生遗憾娓娓道来,语调却并不多么哀伤悲愤:我好想去看看世界,但世界不愿给我看。
    我不认识那个南舟,但听你说,他和我们是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而且他比我更辛苦,更孤独。那他能出去,真的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死在这里不要紧,要是再拉另一个好不容易逃出去的人垫背,至少我做不到。
    这番话极尽温情,让南舟呆愣了很久。
    【南舟】也留给了他足够反刍的时间。
    半晌过后,南舟勾着头,轻声道:你这样真的让我舍不得杀你。
    【南舟】一愣,旋即板起一张面孔,摆出不讨喜的冷脸,认真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你不用管我,想办法去说服那个{江舫}吧。
    南舟把已经完成的一页素描捧来,放在另一个南老师面前:画得不好。
    【南舟】低头望着自己早在镜中看厌了的面容,指尖扶上眼角的一滴泪痣,怔忡片刻,抬手轻拍拍南舟的脸颊,温和道:很好了。
    四散的小人偶,也为南舟带回了去往下一个世界的盒子。
    南舟捧盒在手时,还没打算打开,就听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招呼:哎。
    【南舟】说:你先别那么急着走。我想去舫哥家里一趟。
    南舟:嗯?
    舫哥家里有电视,还有六七盘电视剧的碟片。有个电视剧,我一直没有看结局。
    【南舟】说:从小到大,我把前三十五集看了一百六十遍,但就是没有看过大结局。
    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如果哪天想死,就告诉自己,你还有一集电视剧没看完呢。
    说着,【南舟】比出了一个4的手势:给我四十分钟,让我看完吧。
    末了,他又用冷冷淡淡的腔调开了一个玩笑:说不定,四十分钟之后,我就后悔了,不放你走了。
    南舟何等明慧。
    他哪里猜不到,【南舟】根本不想让他去问第三世界的{江舫}的意见。
    他和{江舫}打过交道。
    这短暂的交往间,【南舟】不难发现{江舫}是个性情偏激的男人。
    {江舫}未必能接受他们二人商量出的结果。
    四十分钟过去之后,南舟就算去往第三个盒中世界,尝试说服{江舫}的时间也所剩无几,最多够他完成一幅素描。
    【南舟】同样吃准了自己给出的理由相当充分,南舟绝不会拒绝。
    这拖字诀,可以让南舟在理智权衡过后,放弃去说服{江舫}的打算。
    南舟留在了家里,而【南舟】叩开了【江舫】家的门。
    系着围裙的【江舫】很快从内拉开了门。
    他颇意外道:咦,不是说不来了吗?
    【南舟】答:刚才有一个小朋友来找我,请教画画的事情。
    他往屋内看了看:早餐还有我的份吗?
    当然。【江舫】笑容温煦如阳光,总有你的一份。
    我还要看电视剧。
    好,哪一部?
    说话间,{江舫}已经迈步向屋内走去,准备去热饭。
    独留在卧室中的南舟,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恰好对上【南舟】的双眸。
    【南舟】轻轻对他一鞠躬,跟着【江舫】的步调,踏入门槛,掩上门扉。
    南舟斜抱着素描本,在【南舟】的画像旁添上自己的形影,偶尔望一眼墙上的时钟。
    他在想【南舟】会不会反悔,也在盼着自己反悔。
    然而,时间如水。
    40分钟光景转眼消逝。
    日里的街道静悄悄的,【江舫】家的门没有任何要敞开的迹象。
    时间已到。
    南舟掀开了盒子,用把这个世界绞碎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当世界破裂的顷刻,他不由得去想,此时的【南舟】,是在看电视剧的片尾曲,还是握着【江舫】的手,深望向这名永远无望从他身上得到爱的爱人。
    天边不同的评论次第闪过。
    为什么不打架呢?老子想再打一架。
    这是强制播片走剧情吗?说好的自由世界呢?
    生死关头的抉择,能不杀个你死我活,反倒推来推去的搞谦让?一点都不符合人性,兄友弟恭的,有什么意思?
    南舟不理会看客的言论,闭上眼睛,身体后仰,放任自己沉入宛如梦境中的一潭黑泉之中。
    他直直向后仰落,躺在了一片被月光映得澄然发亮的瓦片上。
    圆月在天,光色流水一样扑洒在南舟面颊上。
    可南舟已经对它所带来的痛苦无感了。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直到有人顺着阳台边的屋梯登上了房缘,从檐边露出头来,托腮看他,语气中有一点得意和潜藏其下的安心: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南舟翻身坐起,说:我答应过你的。
    {江舫}:想得怎么样了?
    等待他的是久久的默然。
    {江舫}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随时间褪去。
    最后,他只等来了一句:我给你画一张图吧。
    {江舫}翻身跃上屋顶。
    他挟裹的怒气极盛,三四片瓦片呛啷啷在他脚下四分五裂了。
    他步步向南舟逼近,话音里满怀阴鸷:这就是你的答案?
    南舟:是。我的答案。
    他又平声询问:你要不要画画像?
    {江舫}的拳头攥了又松,暗暗发狠了好一阵,在脑中勾勒出了用精钢铁镣把南舟锁起来的种种细节。
    但他认为,南舟敢回来,还敢当面对自己挑衅,必然是早就做好了应付自己的准备。
    贸然动手,于己不利。
    他只好强行按捺下满腔怒气,手按住瓦片,盘腿坐下:画得好看一点。
    南舟点头:会的。你本来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