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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口闷酒,我妈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我,缓缓地道:“老林,你看我家小梦,出了事后性格都变了。以前她没有这么贫的,说话也是轻声柔气的,现在自嘲的话一套一套,跟德云社专场一样逗人玩。换作别人出了事,性格是往沉默寡言那方向奔的。只有小梦,反而嘻嘻哈哈上了。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我难过,她也不想让别人把她当成残疾看待。所以啊,她跑长宁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躲着我们,躲着泰溪所有认识她记得她的人。这些年,她心里很苦,我知道,我知道的。”
然后我妈就扑过来了,抱着我跟叫魂似的喊:“小梦呀,小梦,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你怪妈妈吧。”
她眼泪就扑簌簌地往我脸上掉。
大概眼泪是有解除封印的效果,我那混混沌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点,口条也利索了:“妈,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怪你,我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女儿呢。”
我妈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说:“那下下辈子换我来做,我们生生世世做母女。”
此情感天动地泣鬼神!
然后我也很激动地站起来打算继续说下下下辈子的事,瘸腿三角凳人没坐稳,起来时撞到了桌子,桌子沿上放的高脚杯啪地落在了地上。弹跳出来的玻璃碎片划过我手背,血流得滴滴答答。
我那跟我承诺了三生三世母女情的母亲一看到我鲜血直流的伤势,失控地大吼一声:“啊,我的杯子!啊!这是我刚给你买的乳胶座椅垫!你不要滴在那上面,洗不掉的!你快拿手接住!!!”
塑料母女情,就像一阵沙,风一来,说散就散了吧。
还是方从心举着我的手去厕所冲水的。凉凉的液体经过皮肤,我那艰难运行的脑细胞似乎运行得更快了,我看着镜子中的他说:“明天我们找个别的地方补习吧,你要是常来,我妈离醉生梦死不远了。”
方从心在旁边默默地点头。
“你吃完了吗?”
“嗯。”
“我送你去打车吧,刚好我去楼下买点醒酒药。”
“你别送了,我去给你买吧。”
“不要,我想下楼走走。”我很固执地说。
方从心就不说话了,我俩一前一后踩着楼梯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后台太不稳定了,貌似手机更新稳定些。下次更新开始次日更。然后我趁这几天找个稳定一点的地方继续更完它。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我们走到楼下,像是被暴雨挡住了一般,不约而同地在门口的雨棚下停了下来。
楼门口是逼仄的自行车停车处,有热风轻轻拂过。
我看着不远处被晒得蔫蔫的花草,说:“便宜你了,喝了我们家酒,还听了我们家故事。这得是去丽江才能买到的经历。”
方从心嘴歪了歪:“哪里有故事?你的手吗?”
他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反倒让我没那么尴尬了。
他瞥了一眼我左手手腕处丑陋的疤,说:“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我在他前面表演了一下握拳:“可以握到这里喔。肌腱断裂加上尺神经损伤,勤加锻炼就不大有问题了。我妈说话太夸张了,什么残疾,只是左手不大好使力罢了。”
“但你弹不了琴了。”
“弹不了就弹不了吧。以前我妈逼我弹的时候我可遭罪了,真能被我妈打成缩头乌龟。《野蜂飞舞》听过吧?我妈觉得弹那个特炫技,老让我练,快把我逼疯了。要不是我爸说弹钢琴以后就不用学数学,我也坚持不下来呀。现在倒是轻松了,也没人逼我弹了,就是还有数学这道坎没过。唉,你说说,这东边日出西边雨,按下葫芦浮起瓢,山不转水转的人生。”
他侧头朝我冷笑了一下:“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把那一千块钱退给你。”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很怕他会用同情可怜的眼神看我,或者煮鸡汤安慰我,但他闲聊天一样跟我说说笑笑,好像我们说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一样。
我很喜欢他的恶言恶语,有着夏天溪流般的清凉。
麻雀肆无忌惮地在我们脚下跳来跳去地啄食。
方从心倚着门柱突然说:“我看过你以前弹钢琴的得奖视频。”
“啊?哪辈子的事儿了?你这么关注我呢。”我惊讶地看向他。
方从心舔了下嘴唇:“我转到泰溪那阵,正是你出名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现在想起那一阵,每天都活得兵荒马乱,有种特别恍惚的感觉。哦对,你都抓住我作弊了,肯定正赶上我最风生水起的时候来我们学校的。还别说,我这人特别有做明星的气质,上过文艺新闻,也上过社会新闻。你搜一搜我的视频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从心凉凉地看我一眼:“你打着石膏帮别人作弊,又是检讨又是得奖的,我倒没看出来你兵荒马乱的——”说到一半他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我妈说的“心里苦”,就说不下去了。
我摆摆手:“雷追风真是冷血无情,我都那样了,他也不心慈手软一下,照样公事公办让我当众检讨。”
“他再冷血无情,也没让长记性。到了大学,你还不是照样作弊。”
“你比他更冷血无情好吧?‘数学之美’上我被你上纲上线地反咬一口,你知道我内心吐了多少血吗?为了弥补那15分我现在得花多少时间补上?你是不是雷追风的加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