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页
他的嗓音有些凝涩,但隔着鱼缸的遮挡,接下来的话也不是那么难吐露。
夏之竹深吸了一口气,坦诚道:“我的出身不太好。”
或者直白地说,他其实根本就不该出生。
有关“阮塘”名字的来源的确是他哄席岳的,阮觅离开他实在太久了,记忆中的母亲形象更多来自夏目洋子,而就算没有人告诉过这个早早成了孤儿的小孩,他也大概可以想象到,阮觅当初是怀着怎样痛苦不甘反复自我折磨的拉扯最终生下了他。
但她还是太痛苦了,甚至那么早就将自己逼离了这个世界。
夏之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身世曝光后,他如今的形象会如何轰然倒塌,美好的神像一旦从高座上碎裂,朝奉的人群将第一时间举起长枪短炮毫不留情地予以攻讦。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长长的睫毛落在眼底网出阴影,夏之竹小声道:“小瓷姐也知道这件事。”
明星与经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公司为他承担风险,他也应当坦诚地交由对方评估自己是否值得被付出这一切。在第一次与宋瓷长谈、决定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到对方手中时,夏之竹就提前告诉了对方自己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给了宋瓷重新选择的机会,现在也应该给席招。
而如果有必要,作为这另一份契约的其中一方施行者,夏之竹愿意向席先生完整地坦白他当初还有所保留的一切秘密。
虽然因为胆小,这份坦诚来得晚了一些,可虽迟但到,席先生可以原谅他之前的怯懦和小心思吗?
“夏之竹,”席招艰涩地开口,“你不该相信我。”
他拒绝了。
“人要先保护好自己。”席招说。
夏之竹的目光落在缸底的那只珊瑚丛中,轻轻道:“但您不一样,不是吗?”
席招:“……什么?”
夏之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没有错:“我们是互助对象,签了协议。”
他的语气这样自然,甚至连夏之竹自己都不知道,那份自然里还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只有被偏爱的小孩才会脱口而出的天真。
房中没有开灯,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夜色中的所有声响都因此被放大明显了数倍,夏之竹意外地听见席招似乎笑了一下,哄笨蛋一样低声回答:“嗯,你说得对。”
夏之竹突然不好意思了:“席先生,您……”
席招打断他:“你。”
夏之竹没反应过来:“嗯?”
席招最擅长举一反三:“我们是契约的甲乙双方,关系平等,不必如此有距离感。”
夏之竹没忍住弯了弯眼睛,从善如流:“谢谢你。”
席招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盒子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记得带走它。”
夏之竹听着陌生物件与桌面相碰的声音问道:“什么?”
席招:“Lily刚刚在楼下拍到的,送给你。”
他对人好的经验如此贫乏,除了不断地把身边最好的东西拿给对方,几乎不知道任何其他的技巧。
“晚会还有后半程,”席招的声音远了些,似乎在向里间走去,“去吧,席岳在外面等你。”
“席先生。”夏之竹叫住了他。
席招的脚步顿了顿:“什么?”
隔着望不见对面的一池热带鱼,夏之竹背着双手,忐忑得像个刚刚兑换完砝码的赌徒:“下个周末,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
“当然。”
在回答他之后,席招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盒,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着平稳步伐走进了最里间的卧室。
房门落锁,鱼缸的灯光只映照着一个人了。
但夏之竹不知道,对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作答者来说,他刚刚出的其实是一道单选题。
小几上的盒子很朴素,男生绕过鱼缸走过去,打开后看见了一只不能更加眼熟的古董石英表。
是洋子送给他的成年礼物。也是被夏之竹和请柬一起放在了拍品盘中,想要割舍掉、又被席招重新赋予新生还给他的那块石英表。
在将表带重新扣到手腕上的一刻,夏之竹的眼眶都模糊了一瞬。
幸好他不会哭。
夏之竹缓步走到门边,想象着下个周末要赴的约会,拧开冰冷的门锁,一脚迈进了廊间灿烂光明的布景中。
周末见?
周末见。
第21章 “对,我在收菜”
“席先生,请闭上眼睛,想象你身处在一间礼堂中。T大数学学院的那栋红楼,我曾从隔壁学院过去听过讲座,也有一些印象,不如就选在那里。”
赵初和的轻语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那仿佛不会崩于任何事物的淡定或许是他成为江城同行中佼佼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间独栋办公室坐落在江城寸土寸金的昂贵地段,虽然靠近市中心,但穿行在这里的人却几乎和城郊一样少,沿路都是民国的洋房与爬满绿蔓的红砖围墙,静谧安宁。
今天是个很适合出游的晴天,但他们身处的房间此刻却于四周紧紧拉着浅色棉纱的窗帘。
室内布置得干净简单,被称作“席先生”的男人面容英俊却表情匮乏,高大的身形整个陷在不软不硬的沙发上,从赵初和的角度看,他几乎是被埋在了那些自己从世界各地淘来的花里胡哨的家居软垫中,一双笔直长腿无法舒展安放地微微屈起,倒让他显得近了一丝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