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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苦脸子往下一拉,狠狠削了她一眼,“你知道个屁!”
小葫芦愈加笑不可支。可是她有个本事,她越是笑,看上去就越是矜持,眼睛里都盈盈地荡漾起来了,身躯却还是坐得端庄笔直的。“我明明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今日第一百二十六次认错人了。”
听得这话,阿苦懊恼地双手掩面,“别说了,丢死人了!”
“往常一百二十五次认错人,你还能顺势敲上一笔。”小葫芦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今日怎么手软了?”
“他太狠了。”阿苦表情哀怨,“他哪里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不过,”她突然又坐直了身子,双目发亮地看着小葫芦道,“我有一种感觉,他和之前那一百二十五个穿白衣服的人都不一样,他是最像‘他’的!”
“哪里像?”小葫芦漫不经心地问。
“身材像,声音像,还有,还有眼睛像。”说着说着,她又丧气了,“可是怎么脸却完全不一样……”
小葫芦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爹说,有的人会法术,能随时改变容貌……”
阿苦白了她一眼。她乖乖地闭嘴了。
“别把你爹那套搬进我的扶香阁里来。”阿苦撇了撇嘴,“你爹是话本讲多了,真当自己也是一话本。”
“我可是好心。”小葫芦扬了扬纤细的眉毛。
阿苦看着这个好伙伴,很羡慕她有这样好看的眉毛。明明九年前她们一起去司天台偷梨的时候,小葫芦比自己还丑些;怎么这九年下来,小葫芦却长得比自己快?用娘的话说,“葫芦这妞儿,真是要腰有腰,要腿有腿,再多个两年,都能来咱们阁子里挂头牌”。
当然,让小葫芦来扶香阁挂头牌,那会要了莫先生的命的。
其实小葫芦无数次偷溜出来跟臭名昭著的钱阿苦一起玩,玩了快十年,早已要了莫先生的无数条命了。
就像这回一样。
“嫮儿!”莫先生粗嘎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来了,然后,就是他的脑袋,一跳一跳地从院墙的那道线上冒出来,他每跳一下,就大声骂出三个字,“嫮儿你,还不跟,我回去!怎么又,到扶香,阁来了!还嫌我,不够烦,吗!”
小葫芦站起身来,急忙忙地道:“我来了我来了,你别叫了!”
阿苦将钱串子收好,一手放在桌上撑着头,这才望着小葫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莫先生却还在叫:“你下次,再跟钱,阿苦玩,我打断,你的腿!”
小葫芦跺了跺脚,回头对阿苦道:“我先走了,下回再聊!”
“你再告诉我一桩事,”阿苦却耍赖似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对着会法术的人,我要怎样才能让他现原形?”
小葫芦匆匆道:“朝他的影子……泼狗血吧?”
***
西平京的人都知道,皇城正北方,通天门前的司天台里,住了一个神仙。
传说他白发皤然,眉似祥云,面如寿霭,从夏桀的时代就开始守护这人间,每到君主昏庸无道、王朝气数将尽的时候,就会出面帮助新君荡平天下。十二年前,从北边荒漠而来的舍卢铁骑歼灭前朝大历皇室的最后一支军队,阿穆尔可汗在西平京登基时,那神仙就专程露了个面,赞美阿穆尔可汗、现在的太烨皇帝,还天下以太平、延万世之宝祚云云。
这神仙的故事阿苦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当然,不是在莫先生处听的。莫先生说书,从来不说本朝事,只会讲些上古时代的老掉牙桥段。——阿苦听来听去,只觉得这老神仙很莫名其妙。他之所以能出名,只是三个原因。
第一,他清闲。听说神仙都会辟谷之术,连饭都不用吃,那自然每天闲得慌,才会有那个闲心去找历代皇帝套近乎。
第二,他滑头。谁坐了江山他就去恭维谁,连舍卢人他都拥戴,真是没有原则、没有立场、没有骨气的老滑头。
第三,他水平不高。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直呆在司天台不出来?他除了推算谁该当皇帝,还会算什么?嫖娼他管不着,打架他管不着,她钱阿苦饿肚子他也不来救,有这样吃空饷的神仙吗?
综上三点,阿苦每每想到司天台里那个老不死,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当然,她不会承认,其实她不高兴的最根本原因是——
自从九年前她闯进司天台偷了十几个梨,那老神仙就命人把那狗洞封了起来,司天台里里外外增加了四层守卫,她要再进去看一眼,都是绝不可能的了。
天可怜见,她真的只想再进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人就好。
雪白的衣,墨黑的发,如画的眉目,清冷的容色。他的身后是沧海般的夜空和那一轮银白的月,他就像是蹈着月光向她安静地行来……
“又在发什么呆,给老娘拎水去!”一个爆栗把她从遐想中敲醒。
她哭丧着脸揉了揉额头,“娘,你就不怕把我打蠢了。”
弋娘风情万种地斜了她一眼,“我只嫌你太精。”
阿苦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滑了出来,蹩着步子去打水。她这是在扶香阁的小桃楼,弋娘专属的房间里,黎明时分天光敞亮,弋娘刚刚送走了昨晚的客人,浑身乏力得很。每到这个时候,弋娘都会指使她去打水,然后娘儿俩斗上几句嘴。
“快点儿,老娘很忙的!”弋娘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拆着昨夜把自己压得脖酸的首饰,一边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