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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他从来都是无处可去、无人收留的,不是吗?
下人来通报说宫中请仙人过去一趟。他揉了揉太阳穴去更衣,心中想,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在这世上,还并不是全无聊赖的。
含光殿。
当朝皇后胡氏,与阿穆尔是草原上的夫妻,恩情最深,然而从无子嗣。后来阿穆尔成了可汗又成了皇帝,连姓名都换成了汉文的,身边的女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沐阳公主晏泠的母亲璎妃就是其中之一。胡皇后容貌并不算顶出众,只是声音温柔,不似草原,倒似草原下的流水。
按理外官不可入内廷,古公公却带着未殊旁若无人长驱直入了。
“仙人辛苦了。”胡皇后微微笑着道,“仙人请喝茶。”
茶里有股马奶味。未殊放下了杯子。
“仙人占算灵验,本宫常听陛下说起,十分佩服。”皇后眼波轻柔,声调缓慢得催人入睡,“仙人上回不是跟陛下说有旱情?这会子奏报已送到乾元殿了。”
未殊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化,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后端详着这个黑发白袍的年轻人——是真的年轻,肌骨清瘦,容颜冷隽,一双眸子黑不见底。她熟悉这个年轻人,她是看着他长大的。
“仙人近来还头疼吗?”她温和地问。
未殊抬眼,眼神有一瞬的错愕,胡皇后没有放过。
“仙人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头疼?”
“不劳娘娘了。”未殊安静地道,“在下正在学习岐黄之道。”
“仙人真是通才。”胡皇后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愈加适意,“本宫是想拉拢你呢,这天下除了圣上,也就本宫认识你最久了吧?你不帮本宫,却要去帮那些外人吗?”
未殊沉默。
“本宫还听闻你最近收了个小徒弟,结果闹得心烦。本宫就顺手帮你解决了一下,倒也不求你报偿什么……”
未殊的目光骤然一冷。
“只是本宫今日能杀了李继忠,明日也能杀了钱阿苦。”皇后温柔地道,“仙人不如考虑考虑,帮本宫参谋参谋?”
☆、第15章 秋夜
李大饼子落葬,阿苦没有去看。
她现在知道了李大饼子也并非是喜欢她才想娶她,他是花着别人的钱帮别人办事。沐阳公主讨厌她,所以要李大饼子把她娶回乡下去,这一层她已经想通了。可是沐阳公主为什么讨厌她,她想不通。
“因为她喜欢你师父啊。”小葫芦倚着窗栏往嘴里抛杏仁,漫不经心地道。
“她喜欢我师父?”阿苦愕然。
小葫芦点头,“嗯啊,就她看他那眼神儿……啧啧。整个一痴女子。”
阿苦更加糊涂了,“她喜欢我师父,为什么就要讨厌我啊?”
小葫芦给噎着了,咯咯咳嗽了好久才把那果壳吐出来,脸都红了,“这,这是有点儿纳闷啊……她吃醋了吧!”
阿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懂了。”
吃醋么,妓院里男人打男人,女人打男人,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女人,她见得多了。吃醋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她懂。
然而小葫芦那边却没声息了。她纳闷地走过去,和小葫芦并肩站在窗台边往下看——
那人也正抬起头望着她,白袍子迎着暮秋的夕光,险些晃瞎了她的眼睛。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却也不动,就那样平静地与她对视。他的眼神很深,是她不愿去探究的深,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会有一瞬的眩晕,然后便是失落,仿佛在梦里一脚踏空、小腿猛地一抽却只能踢到空气,那样地失落。
旁边已经聚集起了围观的人。上次开窗嘲笑阿苦的那个年轻娇美的纤露正徘徊在他周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纤露是扶香阁正当红的头牌,她上去了,旁的花娘便不敢再上,只能暗地里戳她脊梁骨。垂髾飘动,叠胜轻摇,夜风中浮动的胭脂香气令人闻而欲醉,未殊就站在那一片花红柳绿的中央,安安静静地抬头望着她,钱阿苦。
她知道他今晚为何这么招眼。因为他没有戴面具,这个呆子。一身了无装饰的白袍子,一把青色的衣带,衣带扣上空空的,连个玉饰都没有。夜色是在一瞬间铺下来的,褪了面具的他的脸,干净得就像今晚的月亮,清冷得就像今晚的月亮,遥远得就像今晚的月亮。
“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人了?”纤露团扇掩面,笑得矜持,眼角斜飞出一缕风情,“那是花娘的女儿,可不是花娘。”
未殊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话。
纤露不由得往上头看了一眼,却见阿苦也正发着痴呆,心里冷笑一声,便娇笑着去拉他的衣袖:“哎哟公子,要不我带您去见她?”
未殊表情微微松动,阿苦听不见他们说话,却只看到纤露拉着他雪白的袖子将他往楼里引,心里一下子发了急,两手撑在窗台上便跳了下去——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小葫芦倒一点不着急,就那样看着阿苦落到一楼的房檐上,敏捷地一滚便跳下了地,可是还没站稳,身子就被人抱住了。
这一来直把阿苦吓得脸色煞白,跳个楼都没有出事,偏偏被人一抱就狠狠一趔趄,一脚便踩在了那人的鞋履上。她转头便要骂流氓,却听见耳畔低低地“嘶”了一声,她的脑子轰地一声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