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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摇头。梦里那微风夹落花拂到脸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赵胤,在一个尊卑有别的时代,他本不必如此顾及她的感受。这里也没有旁人,他原本也不用伪装。时雍心里突然有些触动。有些人,曾用过无数华丽的词藻来包装对她的喜爱和迁就,却在利益攸关时,一声不响地放弃了她。有些人,什么也不说,细微处却润泽人心。
赵胤是哪一种人?
房内只有一盏灯,光线昏暗。
赵胤径直走到罗汉榻前,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着中衣躺下。
“大人。”
时雍从床上起来,将灯芯挑亮一些,走近罗汉榻。
“你腿如何?”
她身上着装整齐,一看便知没有入睡的打算。
赵胤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在等我?”
时雍弯唇,“不是说好的?”
一句小声低语,缓慢带笑,灯火适时晃动一下,扰了赵胤的眼。
“往后不必如此。”
时雍将油灯放到罗汉榻前的几上,坐在榻沿,边去挽赵胤的裤脚,“之前看你裤腿都湿透了,膝盖肯定是好不了的。我看看。”
赵胤唇角紧抿,看着她认真地脸庞,平静地道:“我没有事。你早些睡。”
时雍抬头,“要不要备水泡一下脚,师父说,热水泡脚驱寒祛湿,对你的腿疾有好处。”
赵胤轻轻搭下眼皮,“夜深了,不用折腾。”
时雍杏眼乜斜,扫他一眼,“你可不是会怜惜下属的人。”
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她本没存什么心思,赵胤却沉默了片刻,严肃地回答她,“裴赋是。”
做戏做得这么认真周全也是不易。
时雍问:“那你现在是裴赋还是赵胤?”
赵胤一怔,时雍脸上笑开,眼睛落在他冰冷的脸上,“是裴赋,就听我的。等着!”
灯火渐渐炽亮。
灶间的顶锅里备有热水,时雍出门叫值夜的侍卫帮忙抬了热水进来,又把赵胤从罗汉榻上揪起,拉着他两条腿塞入木桶里,亲自为他熏蒸,再将早就备好的银针取出来。
赵胤看到那银针的时候,目光不期然瞄了一眼大黑。
大黑已经被吵醒了,不知何时挪到了罗汉榻的边上,下巴搁在他的鞋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见他看过来,大黑大尾巴一扫,眼珠子动了动。
时雍看到一人一狗的互动,忍俊不禁。
“银针,我消过毒了。”
再次将他裤腿卷高,时雍下针前,又小声补充一句。
“放心吧,大黑比你健康。”
赵胤脊背微微僵硬,没有说话,时雍想了想,又在他的后背塞了个枕头,被子也一并拉过去,将他坐得笔挺的身子按压下去,靠在叠好的枕被上。
“何必时时保持端正姿态?在家里舒适即可。”
说罢她低下头,认真瞧他屈起的膝盖,赵胤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目光里却似乎有一抹灯火的倒影。
“上次我问你这膝盖怎么弄的,你不肯明言。如今你即是裴赋,那我便想再问一问,你这腿到底怎么弄的?按说你这么年轻,不该有这么严重的腿疾。”
时雍说到这里,又抬头扫他一眼。
“你把我当裴夫人也好,大夫也好,都应当向我直言。”
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时代,骨头的疾病最难诊断。而确认病因又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时雍上次就看出赵胤不愿意说,对这件事似有顾及,后来再没有问过,借着这个由头,她才又提了一嘴。
夜风悄然荡过,烛火闪烁。
没有人声,房内一片沉寂。
时雍暗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肯说么?
“我年幼时贪玩,曾将双腿浸入寒冬冰水,严重冻伤,几无知觉。那时这腿就险些废了。”
赵胤突然开口,平静地说着,顿了顿,眼皮垂下,“这些年,虽汤药针灸不断,也想了许多法子,但沉疴痼疾,一时好一时坏,实难治愈。如今走路多了,或遇阴雨天气,便又复发。”
时雍吃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
贪玩?寒冬腊月把双腿浸入冰水?
熊孩子时雍见过,可熊孩子一般是熊别人,再熊也不会不知冷暖,不知疼痛,哪怕一开始是为好玩,在尝到苦处时,就没有求生本能吗?是多傻的人才会将自己的腿冻伤到毫无知觉的地步?
时雍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大人轻描淡写揭过的病因里,好像还有别的故事。可是我从大人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怨恨和不甘,大人总是很平静,对任何事情皆是如此。我有时会很好奇,大人冰冷的躯壳下,是否与普通人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会随情绪而跳动?”
这句话是僭越的。
换往常,时雍不会这么直白问他。
可能赵胤主动坦陈过往,给了时雍勇气。
许久,不见赵胤说话,时雍笑了笑。
“大人不想说吗?”
赵胤静静看她,“嗯。”
等这么久,就等来这一个字。
时雍笑了笑,点头。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可能对赵胤来说已是不容易了吧?在他身边,怕也没有人会与他谈心,更不会有人胆敢这么问他。他不习惯不愿意回答也是应当。
不生气就好。
“大人身上似乎有许多故事,除了腿上的沉疴痼疾,心里头也有。腿上的痼疾大人愿意治,心里头的大人不愿意治。大人也没有朋友,孤单单一个人,从不与人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