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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启二十二年十月十五,朝廷钦差到达卢龙塞,交接军务后,赵胤、魏骁龙等一干将领回京述职,锦衣卫众人随行。
启程那日,卢龙塞下了今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银装素裹的卢龙塞,白茫茫一片,垛墙、箭楼,哨塔、烽火台,在褪去硝烟后,这里俨然变成了一个素净的世界。校场上,将士们持戟列阵,相送远道而来的京军,有些相处得好的甚至抱头痛哭。
离别的雪花,终是染上了浓重的悲伤。
卢龙塞城门外的官道边,纛旗在雪风中翻飞,一个刚刚修筑的碑亭,崭新地伫立着,亭子四角和柱身被红色的绸缎包裹,扎上了胜利的红花,但是碑石上还没有刻字。
“大都督,请您题字。”
卢龙塞守将熊丰双手捧上笔墨。
竖碑载事,一为歌功颂德,二为警示后人。
赵胤看着雪白的纸和铺天盖地的雪花,没有动笔。
“千秋功过,一点浮云。是非成败皆出自书生笔墨,我何须写。”
守将捧着纸笔,仰着头,一脸雪花和尴尬。
时雍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写罢。千秋功过虽不值得提,但千百年后,说不准就是一个景点,可为百姓谋利呢。”
赵胤回头看她。
她今日戴了顶毡帽,小脸团在围巾里,笑盈盈地满眸飞雪,大黑在她腿边绕来绕去,似乎在追逐着雪花,黑色的皮毛和雪花竟似融入成画。
恰是美人美景!
赵胤抬头望着卢龙关塞,崇山峻岭城墙婉转,他抚袖提笔,一行文字遒劲有力,洋洋洒洒:
一夜风来见马蹄,
万千红翠碾做泥。
四海追逐慕名利,
入关须看卢龙低。
千思虑,万思虑,百年巨变成追忆。
年少常夸旌旗好,
不若天地人心齐。
琼枝猎猎冬风来,
江山不夜草萋萋。
风落帽,雪落帽,挥笔扫笺为谁题。
“好!”
卢龙塞守卫熊将军不通诗文,但出口叫好的声音极大,震得时雍耳膜一荡,差点没聋。
她怀疑地看了一眼,“大人,你写好了?”
赵胤嗯一声,交由熊丰,面无表情。
大军整肃待发,他踏鞍上马,执僵扬刀。
“启程!”
大军如长龙般浩荡而行,三日后,碑亭上记载了晏兀两军战事,以及卢龙议和之事,并抄录五军都督闯、锦衣卫指挥使、抚北大将军赵胤题诗。卢龙塞守将,永平府布政使等人纷纷具名于碑亭之上,以戒后人。
————
从卢龙塞出来,沿途可见南逃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返归家园,战事结束的消息早已传遍三山五岳,为这个灾难之年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军行至青山镇时,赵胤下令休整。
青山朗朗,人事已非。
今日的青山镇早已不是当日他们来时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镇外的大坟场在新任县令的主持下已经修筑完毕,衙门的官吏正在挨家挨户地清点人口,备案录卷。
长街上的鲜血随着时间被风雨洗剂得干干净净,只是门楣上那些刀枪箭矢留下的痕迹还忠实地记录着那一夜的疯狂和诡谲。
符婆婆的小店生意好了起来。
战事结束,十里八村的亲戚或是远嫁的女儿都回到青山,为家人祭奠送灵,大坟场的鞭炮声仿佛从来没有停歇,空气里都能闻出一股纸钱的味道。
时雍很想去裴宅看看。
那是一种极为微妙的心理,她不好提,不料春秀率先开了口。
“夫人,少爷……我想去看看。”
时雍看着赵胤,“那你得问将军。”
赵胤嘴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裴府外的河水日复一日奔流向前,永不疲惫,三个人带着黑煞步行过桥,看着远处的裴府匾额已经重新挂好,刷了一层金漆,门外的石狮下方,插着没有燃尽的香烛。燃过的纸钱像黑色的蝴蝶在雪风中飞舞。
赵胤道:“裴赋回来了。”
前些日子他已收到裴赋传来的信函,出了这等事,他理所当然返回家乡处理后事。只是,赵胤没有告诉时雍这件事情。
裴府是裴赋的裴府,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时雍的视线穿过院门望向里面的院舍和屋顶,停下脚步,听着耳边的河水声音。
“那咱们就不进去了吧?”
赵胤道:“随你。”
他们没有进去,可是赵胤领兵返京这么大的事情,裴赋又怎会没有消息?他刚去镇上相迎,没有找到大都督,不料却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他和时雍。
裴赋有些激动,上前行礼,热情相邀。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吧。”
府里没几个下人,温度比他们上次来时更低,可是如今的裴府,没有了之前那种阴冷冷的感觉,同时,也少了那种他们熟悉的熟悉感。
吃了三盏茶,夜幕吞噬掉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夜色将降,二人起身告辞。
前方,是青山镇的寥寥残灯,后面,是裴府袅袅升起的烟火。
时雍带着春秀走上马车,大黑一跃而上,她笑着放下帘子。
青山镇沉入夜色,被抛在大军的身后,时雍隔着帘子望向长风里打马而行的赵胤,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天地也俱是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