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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骨认亲的仪式,是在推官宋长贵的主持下进行的。
世人都相信这个法子能找到亲人,而宋长贵又是顺天府老仵作,他的话极有威信,只用大半日的时间,便有些人顺利地找到了亲属遗骸,哭哭啼啼地带走了。
宋长贵又让他们去认领从坑中挖出来的随身物件。这些东西,大多是普通的物品,经了二十个年头的掩埋,要么腐败不堪,要么褪了颜色,基本就难以辨认,
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个妇人认出了二十多年前自己亲手为夫君绣的荷包。
荷包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可是里面藏了她的头发,头发上扎着的红绳已经坏了,头发却完好如实,是她亲手打好的结。还有荷包上的花样和脚尖,依稀可见当初模样,一样一样核实,妇人确认了丈夫之死,哭得痛不欲生。
这妇人是二十年前出使兀良汗的医官虞兴的妻子杜氏,也是因了杜氏的肯定,时雍才觉得“滴骨认亲”没有白认。
如此,这些人的身份确认无误了。
二十多年的下落不明,对亲属也算有了交代。
一时间,哭声震天。
家眷们情绪都有些激动,时雍正在殓房大院和家眷说话,从他们的嘴里了解当年的情况,盛章便匆匆走了进来。
自从魏州出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便由千户盛章暂代,只等任命的旨意下来,这位便是新一任的镇抚使了。
相比于魏州的热情和长袖善舞,盛章为人沉稳许多,时雍见过他好几次,听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宋姑娘,宋大人。”
盛章匆匆走进来,朝时雍和宋长贵拱了拱手,神色间有一丝难以窥探的忧虑。
“大都督让我通知你们,长公主往这边来了。”
赵胤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没有来殓房,只派了个姓薛的千户前来处理。这冷不丁让盛章带来这个消息,让时雍心里不免吃惊。
锦衣卫的探子速度快,能第一时间知道宝音长公主的动向无可厚非,但长公主尊驾会来这种不吉利的地方,而赵胤又如此慎重相告,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时雍心弦微绷,心下有了计较,宋长贵比她更紧张,去院子里打了水来洗干净双手,又整理好官服,一脸狐疑地询问时雍。
“长公主是为何而来?”
时雍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宋长贵不是真的猜测不到,他只是想从时雍嘴里得到否定的回答罢了。
“爹,不要怕。”时雍道:“事情过去二十年了,我们又不是凶手,就算长公主要亲自过问此案,也只是为了案情而已,又不会为难我们。”
宋长贵叹息一声。
“我这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时雍心里一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天空阴沉沉的,二月的京郊,风寒水冷。
父女二人站在殓房大院的门外,看着那条碎石的小道上徐徐驶来一辆马车,左右还有随从四人骑马而行。
对长公主而言,已是轻装简从,可是,长公主殿下尊驾到来,让整个大院严阵以待,不论是顺天府的捕快还是锦衣卫缇骑,以及那些前来认亲的百姓,都齐齐整整地垂手而立。
马车帘子拉开,宝音身影出现,众人已是齐声问安。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宝音威仪为大晏女子之最,而这位长公主又素有铁腕之称,看见她板着的脸,在场众人已是绷紧了身子。
可是,待她转头朝马车伸出手时,脸上却变出了温柔神色。
“囡囡,下来吧。”
陈岚往外张望一眼,大半个身子隐在车帘后面,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有些害怕,有些紧张,却又在看到人群里的时雍时,突然展开笑颜。
“阿拾!你果然在这里。”
殓房门口是青石板铺就,两侧栽种的绿植光秃秃地褪去叶子,只剩枝丫在寒风中瑟缩。
时雍方才低头迎驾,听到陈岚的声音时才惊愕地抬起头来。
陈岚一张脸布满了天光洒下的清辉,苍白、憔悴,但是在与时雍对视间,她的笑容却又纯粹、干净,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今儿陈岚是认真打扮过的,花白的头发被裘皮的斗篷掩住,瘦削的身子因为穿得厚实,不像往天那么突兀,脸庞因为笑容竟然有了几分好颜色。
四周寂静一片。
认识陈岚的人不多,
许多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而原本在时雍身边端正站立的宋长贵,在看到陈岚那一瞬,竟如遭雷击一般,变了脸色,呆呆看着她,许久转不开眼。
唉!
时雍眼风扫向宋长贵,闭了闭眼。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该来的,早晚会来。怎么避都避不过。
“阿拾。”
陈岚没有等到时雍的回应,喊声有微微的颤抖,似紧张,又似害怕,怀疑地看着她又问了一句。
“阿拾,你不要娘了么?”
一听这话,宋长贵僵立当场,看着陈岚,再看看时雍,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拾,你怎的?”
时雍朝他看了一眼,没有解释,缓步走向马车,从长公主的手上接过陈岚,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宝音眼神微暗,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时雍的脸,好半晌才慢慢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