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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低低叹息,手指轻轻拂过她帷帽的轻纱,将它拨弄到一边,又低头在时雍的额角轻轻一吻。
“本想让你长一长教训,不曾想——”
他拖了拖嗓音,无奈摇头。
“受教训的竟是本座。”
这时禅院外面已是围满了民众,纷纷要求见大都督,要求见明光郡主,喊的,哭的,求的,嘈杂不堪,有些甚至歇斯底里。
疫症持续这么久,有了灵药出现,人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时雍此刻坐在赵胤的腿上,心情已然平静下来,也不再像方才那么焦灼了。
“侯爷就别挣扎了,如今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依我看,咱俩就别说谁求谁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吧。”
赵胤打量她神情,忽而转头。
“谢放。”
“属下在。”谢放悄然无声地站立着,闻言才从旁侧走过来。
赵胤慢声道:“传令下去,凡有不按防疫章程,围堵庆寿寺禅院者,依律法办。着锦衣卫指挥佥事易骁通督办此事,重兵护守,若有人不为所动,妨碍明光郡主炼制灵药,阻止朝廷防疫大事,给了歹人可乘之机,那便不用法办了,当场格杀。”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在时雍耳朵里,却字字如刃,仿佛在敲打骨头,尖利又冷漠。
“侯爷,人皆有私,倒也不必这么狠……”
赵胤冷冷侧目,将时雍剩下的话剜了回去。
谢放看了时雍一眼,低头拱手,“属下立即去办。”
门开了,嘈杂声放大了数倍传进来。
显然,久未得到回应的人群,比方才更为激动了几分,几欲翻天。
时雍慢慢放下想要说服赵胤的手,叹息一声,坐到到他的腿上,手指无意在他肩膀上掸了掸。
“你也太凶了。”
赵胤淡淡看她,“我带的是兵。”
时雍抬了抬眉梢,懒洋洋“哦”一声。
赵胤道:“你说,兵者,是什么?”
时雍顺嘴道:“兵者,诡道也?”
赵胤一怔,又被她气笑了,“你倒也知道兵者诡道,可你是该诡时不诡,不该诡时,比谁都诡。”
时雍斜眼看他,“我可以当成夸奖吗?”
赵胤道:“我没夸你。”
太直白了,不给人留面子。
时雍没有说一句话,在赵胤严厉而冷冽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他的一个晚辈,或是学生。
忽然间,房里便多了一种逼人的压力。
来自赵胤的压力。
时雍不作声,仍是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胳膊,缩得像个被扒了毛的小鹌鹑,脑袋搭他胸前,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赵胤看她片刻,视线无端柔软了几分,手慢慢抬起,落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童儿,观音菩萨没有教过你,单有善心是不够的?”
这声童儿叫得时雍猝不及防,赵胤的气息掠过耳朵,热热的,暖暖的,听上去像是批评教育,又有些说不出的庞溺和暧昧。
“兵者,凶器也,止殇、止闹、止杀、止一切不平事。”
时雍抬起头,默默地审视这个男人。
“你是对的。”
道理她全都懂,
只是无法做到知行合一罢了。
时雍突然幽幽叹口气,低头把玩着赵胤的袍袖,说得缓慢又无奈:“可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完美的人呢?老天赏了我这么多本事,总得给我留一些缺点不是?否则,让常人怎么活,侯爷你的能耐,又哪里去发挥?我这是给你留活路呢。也不感谢我!”
赵胤视线一凝。
仿佛被时雍噎住,
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一张冷峻的面孔,在夜灯里渐渐模糊。
……
夜渐渐深了。
外间的喧嚣声没过多久,便趋于平静。
时雍以为,百姓被这么严厉要求,定会心生不满,没有想到,等她从赵胤房里出去的时候,庆寿寺早已安静下来,不仅寺外的人,便是连寺中僧侣也比之前更为小心谨慎,面罩戴得规规矩矩,走路无声无息……
当时雍再去医棚巡查的时候,那些病患见到她,如老鼠见到猫似的,再不敢提灵药之事。
以兵止闹,效果显著。
按朱九的说法是“没有灵药不会马上死。惹恼了大都督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换了你,如何选择?”
时雍觉得很有道理,可她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圣母心,那么问题来了,大都督是如何看出来她“善良可欺”的呢?
也不知为何,想到在赵胤心里,她居然是一个“善良到可任由欺负的人”时,时雍竟莫名松快了几分。
至少,不是女魔头了,善良就善良吧。
……
……
天明时分,一骑快马飞奔入京,向光启帝报信。
在庆寿寺通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车马在晨起的霞光中徐徐而行,马蹄声里,金灿灿的光线斜斜洒下,将黑漆的马车浸染得富丽堂皇,一条赤红的云彩如飘带般浮在天际,天空剥去黑暗,高远而明亮。
道路两侧,人们烧寒衣祭祖和磕拜观音菩萨的纸钱和祭品,尚有残留,风一吹,纸钱如黑蝴蝶一般飞入半空……
时雍眯眼望着天空美丽的祥云,笑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