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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就是笑面虎,外表看着没什么恶意,心里那是一肚子坏水,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想着呼风唤雨,槐安法院还是赶紧开除这种人吧。”
这样的言语白明早就预料到了,可直到真正看见的时候,他还是感到身体一软,心中好不容易垒起的万米城墙,在汹涌如潮的辱骂与抨击声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触就碎。
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洁净的水中,它慢慢地将整瓶净水染成黑色,脏水倒灌着白明的口鼻,将他浸泡在这悠悠众口之中,让他喘不上气的同时,又将他泡发泡软,像是一块海绵,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滔滔污水。
他的视线不再清晰,可依然能看清那几行刺眼的文字。
“他一定不是我们江州人吧,这种素质低下,没有教养的肯定是外地人啊,看他的品行就知道他老家的人是什么嘴脸了,快滚出江州吧。”
“我估计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好好查查他爸妈的职业,是不是托关系进的法院,要是查出来的话,连他爸妈一家一起坐牢吧。”
“支持判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听说还是郑烨的助理,我最讨厌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为什么这种人没有死在二五六案,他就应该去死!”
秋意浓浓,模糊了他那双皎洁的双眼,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他的神经扎根,好似玻璃渣子碎满心间,琳琅满目中又鲜血淋淋,将他扎得体无完肤。他鼻尖一酸,寒气透骨而生,冰得他打了个寒颤。
悲凉秋风瑟瑟难顶,枝叶徙靡,依倚盘缠,点缀了一场无人欣赏的夜色,在这冷风残月的门厅下,映着白明一个似有似无的倒影。
而这些只是高赞的评论,他一口气翻到了最下面,看着页数从一到八,身体像是没了温度,他没有做好准备,手指僵硬在屏幕上方,久久未能点下第二页的按钮。
棘地荆天,他成为了全江州的众矢之的。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的肩上猛地掠过,如飞鹰般夺去他的手机,他回过神,仰起头,只见陆吾一把锁住他的手机屏幕,那威厉的神态在白明婆娑泪眼中难以看清,眼前的警察一言不发,显然他早已看见了漫天声讨。
陆吾低着头,看向那双含泪的双眸,轻抬手臂,想要拭去白明眼角的泪滴。
白明立马后退一步,让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他微微眨眼,眼泪在一瞬间如断线的玉珠,落在那月牙色的衣领,一滴也没有粘在脸上,在泪水落下后,他那张干净的脸仿佛从来没有哭过。
白露苍苍,冷得让人心寒。
陆吾心如刀绞。
虽然白明表面上看不出来流过泪水,可他一开口,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他吸了口气,微吸鼻子,泪眼变回清澈,如潮汐般的情绪也随着圆缺明月逐步落潮,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如冰凌般刺骨。
风停,秋未停。
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是颤声问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陆吾站在原地,只是点了点头。
白明抬起胳膊,胡乱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痕,又迈开腿,从陆吾的身旁径直走过,推开大楼的厅门,没入室外的夜色。
那背影看得陆吾难受至极,好似心头被剜掉了一块儿,世界在刹那间黯然失色,那唯一带有鲜艳色彩的白明,也随着迈入黑夜的步伐,消失了他原有的灿烂。
一把野火燃尽了陆吾心中向阳的花田,那个世界此刻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那一刻,深秋已至,江州最后一朵夏收的玉兰也枯萎凋零,这城市再也没有了芬香四溢,黑夜自此杂乱冗长。
一路沉默,白明没有开口,陆吾也没有搭话。
车子停在花白浜的小区门口,白明走下车,连声告别也没有,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走进蛋糕店内。
卫东早已习惯掐着点儿来的白明,他看向眼前这无精打采的人,故意兴奋道:“明弟,你今天上午的庭审表现可真出色啊,虽然你一直在写东西,就前面和收场的时候讲了几句话,但依旧是威风凛凛啊!”
白明用力提起笑容,眼神里带着疲倦,走回收银台,系上围裙与胸牌,无力道:“是嘛,谢谢东哥。”
卫东看了眼外面才刚启动的警车,沉声道:“新闻上的事情是假的吧。”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意义?
白明一怔,这才知道卫东刚刚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他这便问起了正事:“东哥,我和蛋糕店半年的工作合约还有两天就要结束了,但我目前在法院的工作已经被中止,所以我想再续两个月,你说老板会答应吗?”
“明弟,咱们在三个月前的时候,你希望帮你做一件东西,还记得吗?”卫东反客为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白明眨了眨眼,疑惑道:“东西?”
卫东笑得很神秘,他走到后厨,从内拿出托盘,上面摆着四五块饼干,状如蝴蝶,黄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之前说你想吃蝴蝶酥,我就特意学着做了一点儿,快来尝尝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递在了白明的面前,几块饼干虽静止不动,可它们的味道早已满屋飘香,像是成千上万只隐形的蝴蝶,恋花似的将白明团团包围。
白明垫着纸巾拿起一块,这蝴蝶酥显然是刚刚出炉,又热又软,饼干屑如飞雪般落入托盘,他轻轻咬下一口,松脆香酥,香气盈口,甜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