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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又一次获得了逃跑的机会,他发软的双腿难以用力,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子。
母亲牵起白明的手,准备带他逃离这里,就在刚要踏出主厅门外的一刻,父亲虽然趴在地上,却一把抓住母亲的脚踝,使劲一拉,将母亲也拉倒在地。
白明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头,只见母亲眼里含着泪花,正被父亲向屋内拖拽,他惊恐万分,呆愣在原地。
“快回屋子!关上门!”母亲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或许是不想让孩子看到屋内的场景,她被拖进屋内的最后一刻,两手用力勾住门沿,将屋门用力关闭。
门一关,内外恍如两个世界。
刹那间,白明听见父亲一声嘶吼,接着便是各种碎裂的声响,他虽看不到,可他知道,空酒瓶,热水壶,锅碗瓢盆,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的喊叫声也一并传到门外,不绝于耳。
映在门上的两个影子剧烈晃动,如皮影戏般交织相融,迷离夜色降临得太早,本该惹人陶醉,却让白明魂不附体。
脸颊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沟壑,思绪也宛如浸入了岩浆,烧得脱皮,烧得短路。
怎么办?怎么办?
一瞬间,他顿然想起邻家的老虎哥哥。没错,现在能拦住父亲,救下母亲的人,只有陆建和陆吾父子二人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眼泪流进半张着的嘴里,一转过身,撒腿向外跑去。
不过才跑了两步,主厅内猝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呐喊,尖叫声如一把利刀,刺得双耳阵痛,白明一回头,那映在门窗上的黑影如坍塌的屋子,倏然倒地,除了那一声轰隆外,屋内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此刻的世界鸦雀无声。
皮影戏最终以一人倒地而宣告结束。
凉风把废纸吹到脚下,白明默默捡起自己的试卷,他喘着急促的气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朝着主厅大门靠近了两步。
屋门缓缓打开,他看到母亲站在门内,手里握着一刃玻璃瓶的碎片,她的手臂,脚踝,全身的衣服上只有一种颜色,鲜红的液体如滔滔河流,从母亲的身上不断滴落。
白明吓得不敢说话,目光绕过母亲后,他瞧见屋内的地上除了各种碎片以外,还有一双躺平的脚,在那静止不动的双脚旁,流着更多的血。
除此之外,门缝、窗檐、白墙、桌椅,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朱红,那滚烫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母亲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看起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她喘着气,锋利的碎片从她手中掉落,她凌乱地踏出屋子,脚下踩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红色脚印。
她慢慢走到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心中溢满了酸楚,迟迟说不上话。
白明紧紧握着手里的试卷,眼泪再次流下,抽泣道:“妈妈,我、我以为我考了第一名,爸爸就不会卖掉我了。”
母亲一把将他抱住,泣不成声,“明儿,你以后再也不会被卖掉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妈妈好好生活,好不好?”
月凉如水,淹没庭院里的丛生杂草。
白明放开手掌,纸团落在地上,比起母亲,第一名的试卷毫无意义,他也紧紧搂住了母亲的脖子,使劲点着脑袋,哭得不成模样,“好,好。”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长年以来,在父亲的阴影中所压抑的恐惧、委屈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但他并不伤心难过,似乎没有了父亲,他被禁锢于深渊的心得以释放,终于能重见天日。
而发泄这些情绪的方法,只有哭泣。
母亲本想用手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可无奈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她不想让恶人的血液玷污了孩子洁白无暇的面容,她握着孩子的手臂,柔情的眼中闪着微光。
“明儿,你能不能答应妈妈一个要求?”
白明一怔,停下了哭喊的声音。
“我知道你和那个叫陆吾的孩子走得很近,但他的爸爸是咱们镇子里的警察,今晚的事情要是让他爸爸知道了,妈妈就会被抓进牢里,就再也照顾不了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以后不要再和他一起玩了?”
母亲几乎哽咽,她看着孩子的眉眼,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白明脖子上被勒红的血印,她才刚刚亲手结束了一个噩梦,却又怕其它的噩梦接踵而至。
一时间,白明的脑子空空如也,他像是失了心神,如半截木头般杵在原地,母亲的话令他舌桥不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终有一日,老虎哥哥和自己会成为猫与老鼠般的天敌。
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架天平,一端是母亲,另一端是陆吾,尽管他想使天平维持平衡,可这架天平明显做不到这一点,他必须舍弃一端。
母亲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拼命摇晃着他矮小的身子,哭着说道:“难道那个陆吾比妈妈还重要吗?你答应妈妈好不好?好不好?”
白明目光涣散,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但泪滴却随着眼皮的眨动而落在衣领,泪水本该是温热的,却冰得脸颊生生作痛。
或许痛的根本不是脸颊。
母亲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痛苦的决定,便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复杂矛盾的心使她大哭了起来,明明痛苦的日子再也不会来临,她却哭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