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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忠看向窗外的枯树,言近旨远,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然而凉水在谈话间早已没了热气,触碰到嘴唇的刹那,他甚至打了个寒颤。
“陆吾的这番成长着实痛苦、难熬,让他在无数个寒夜受尽折磨,他没了父母,没了朋友,也没了他心爱的孩子,没有人愿意以此代价来换取成长,可成长从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人们都称他为英雄,可不会有人生来就有义务去当英雄的,能让英雄真正成为英雄的,除了那些难以承受的磨难和夜以继日的操练外,最重要的,是那个支撑他不能倒下的信仰,陪着他度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时光,也在每一次执行任务而身陷囹圄之时,激励他成为那个九死一生的人。
“那张照片就是他的信仰,他告诉我,在他每次面临危险的时候,只要看一眼那张照片,他就明白自己不能轻易倒下,然后就能在四面埋伏的时候绝处逢生,拼杀出一条柳暗花明的路,为的就是想要与照片上的孩子再次重逢,尽管这希望渺茫,可他还是留存着幻想。
“如今照片被人撕裂,他自己的那一半就放在了家里,而另外一半上的孩子,他不论去哪,都会放在上衣口袋的内侧,紧紧贴着心脏。
“因为这样,照片上的手虽然断了,可心却好像还在连着。”
滚烫的热泪从眼睑滑落,白明面无表情,任凭着泪水颗颗滴落,但他的内心却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早已瓦解得四分五裂,他想起在陆吾酒醒后的夏末清晨,有个纸质的东西从上衣的口袋中缓缓飘落,那时陆吾神色慌张,口不择言,白明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自己的照片,一张戴了十三年的照片。
原来十三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的心里千疮百孔,痛到无法呼吸。
“他虽只和你相识了一季春日,却整整把你掂量了十三年,白河的山茶开了十三回,江州的玉兰落了十三次,十三季春去秋来,十三轮花谢花开,你把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乐观潇洒地活着,你有待你如亲的养父母,有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无忧无虑的新日子,但他在这边辗转反侧,日夜难眠,十三年啊,他最好的青春就这样蹉跎过去了。
“陆吾和你不一样,他什么都没了,他就只剩下花白浜那间住了五年的冷冰冰的房子,还有一份在市公安局体面的工作,房子他让给你住了,他去挤在局里的宿舍,工作他如今也因为保你而搭上了,若你被查出什么问题,他的前途也就没了,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了你的身上,你在他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大地位,难道还不清楚吗?”
说罢,杨忠从桌子上抽出的几张白纸,递了过去,示意白明擦擦涕泗横流的面颊,他突然低头默默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见过陆吾哭吗?”
白明闻言抬头,隔着泪眼和他对视着,微微摇头。
“我也没有……”杨忠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是我听过。”
“陆吾是个格外坚强的孩子,不论训练有多么苦,他都不会抱怨一声,他流血流汗,就是从不流泪,他好像是个挺冷漠的人,不过干我们这一行,见死人见惯了,冷漠倒是个好的品质。
陆吾在父母下葬的时候,他没有哭,在我另外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殉职的时候,他也没有哭,我认识他十几年来,就没见他掉过眼泪。
“可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吗?那时我还不知道长春路上被劫持的人质就是你,劫持案发生在深夜,他怕打扰我睡觉,于是等到第二天清晨,他才给我打了通电话,起初他在电话那头还很平静,结果后来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在颤抖,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他的原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师父,我见到小白了,十三年了,我终于见到他了,他果然来了江州,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好像变了,他个子变高了,也变得成熟了,但他好像又没变,他还是那么一张可爱的小脸,遇到危险也不害怕,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变没变,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听到陆吾的哭声,他握着手机,我能感受到他全身都在发颤,那种委屈多年,又杂糅着喜极而泣的心情,我想你我都无法深刻体会,他好像知道你一定会来江州,所以他才在工作上如此奋力,我一直以为他是大公无私,就是一心热爱警察这行,原来他是有私心的,他拼命打击罪犯,就是为了等你来的时候,江州已经换了个模样,你也可以更加平安地生活在这里。
“我对你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陆吾惦记如此之久,他答应我他一定会带你来看我,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变了,他以前不会多说闲话,也永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他见了你,话也多了,开始偶尔不正经了,整个人心情都转变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一面。
然而就是因为你们再次相遇,他才对你更加谨慎地照顾,生怕给你带来伤害,他也意识到你的记忆没有被唤回,所以绝口不提之前的事。
“以前我还劝他,人会爱上一朵花是因为没有见过春天,可现在时间证明,就算他经历了无数个春天,却还是喜欢那唯一的花。”
空调的热风又一次熏湿了白明的眼眶,他半张着嘴,无声地抽泣着,他不想哭,但他忍不住,心脏宛如刀绞一般,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