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到她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的家，后来很多年，她总是告诉自己，挚友只是回家了，她那般生来就是主角的人物，不会死于这一场小小的练气层的试炼。
    即便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她自己在骗自己。
    白霜等人终于赶到幽冥鬼火燃烧之处，莹绿的鬼火映在她的白发上，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姜蒿在她之后赶到，他清楚当年茫荡魔岭发生的旧事，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半晌只能憋出了一句：“……你不必自责。”
    白霜如何能不自责，但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盲女，她拧眉向鬼离传音：“用五层……不，十层灵气罩将自身隔绝，万万不能沾染丝毫火焰。”
    她又看向张稻黎：“快使用符箓将这里笼罩，风壮火势，要先隔绝掉所有的风。”
    “是，老祖宗。”
    别人不知道幽冥鬼火的厉害，鬼离又岂能不知，他已然不愿意做徒劳的挣扎，只是看向白霜，目露哀求：“……救他。”
    白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她看向被幽冥鬼火逼得缩在角落里的敖乌，他身上的复刻捆仙绳已经剥落在地，但是却只能任凭鬼火在身上燃烧，痛到极致，竟然连挣扎都不会了。
    他哀哀看着鬼离，又看着白霜，那湿漉漉的眼神总让白霜想起了当年沉默着被幽冥鬼火焚尽的挚友……
    白霜喉咙一哽，无法回答鬼离的求助。
    像是明白了她和鬼离的为难，已经被幽冥鬼火焚烧到半身的敖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重新站了起来，他凌空飞起，以自己的龙身为桥，直接搭在了鬼火之上，形成了一小块鬼火的真空地带。
    接着，像是每次和鬼离玩闹一样，他用脑袋重重地向鬼离等人撞了过去，鬼离直接被撞飞，越过这一小块空隙，准确地落到了幽冥鬼火之外。
    敖乌用力极准，连一片幽冥鬼火的焰舌都没有沾染到他们身上。
    这下，敖乌彻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重新跌入了火焰之中，他身上的禁言术被烈焰灼烧失效，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敖乌有气无力地看向鬼离：“父亲，我死之后，您就把我制作成战体吧。”
    鬼离浑身无力地瘫软着，依靠他身边红衣鬼修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听见敖乌这句话，瞬间涕泗横流说不出话来：“你知道……你一直知道，父亲对不起你……”
    “没有关系的。”敖乌努力告诉鬼离，“真的没有关系的，可惜没有机会了，否则若是能轮回转世，我还是愿意做您的儿子。”
    “姐姐……”敖乌又看向白霜，嘴巴动了动，却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一条还没长成的小黑龙，头上角还是圆圆的，像是两株乌姜，他有些为非作歹，有些淘气捣蛋，但是却从未做过恶事。
    白霜胸口闷疼，指关节嶙峋得仿佛要戳破皮肤，她看向姜蒿，姜蒿轻轻点头：“也许可以一试。”
    白霜合目沉吟，虚弱挤出了四个字：“无垢师兄……”
    卫无垢未曾远离，听见她呼唤，立刻近前来，皱眉问道：“师妹？”
    白霜侧过头，不敢再同敖乌湿漉漉的眼神对视：“涅槃之火。”
    卫无垢没有丝毫犹豫，看着敖乌，低声道：“得罪了。”
    他手中的凤归剑凌空起飞，绕云飞舞，宛如彩凤还巢，彩凤轻轻梳理着羽毛，数道彩羽掉落，当即燃起一片星星之火，火光渐渐逐渐覆盖在了敖乌身上，很快将他彻底淹没，绚丽的火光最后附盖上了他的眼睛，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最终缓缓阖目。
    鬼离绝望看向白霜：“……有用吗？”
    “即便能抢下他的一丝神魂，我都可以送他入轮回养足三魂七魄。”白霜闭上眼睛，“对不起，这是我这些年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第43章 .  摩罗被困   二十八宿雷池阵。
    登天台大战以黑龙神魂被焚而草草落幕。
    有人说在卫无垢的帮助下, 黑龙还有一缕神魂留存，已经被白霜送去六道轮回，也有人说黑龙已然魂飞魄散, 总之, 那场大战最后的场景，就是鬼离带着黑龙的肉身, 黯然返回魔窟。
    自此，魔窟与修真界的九个入口彻底封闭。
    只有长宁宗主知道, 其实也不算是彻底封闭，魔窟每个月都会派人来长宁宗拜访，因为行踪隐秘，竟是无人知晓。
    白霜自从登天台回返之后就开始闭门修炼，所以接待魔窟使者这项事务就落在了长宁宗主的头上, 魔窟的领队是一位红衣鬼修，据说是鬼离的心腹, 说话间能够明显感觉出来, 他对白霜敬重异常。
    长宁宗主对此已经习惯。
    登天台之战后来在众人口口相传之下, 成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惊世之战，人族修士齐心协力摧毁了古妖妄图覆灭人族精锐的阴谋。在这场战斗中数次力挽狂澜的白霜，已经成为了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偶像。
    年轻的修士们都以能接触到白霜为荣，她前往修炼过的地方，她用过的东西, 甚至连曾经战胜过白霜一次的花怨晚, 都成了修士们竞相打卡的对象。
    如今的长宁宗山门下，希望能加入宗门的凡人更是络绎不绝。但是在白霜的要求下，长宁宗依旧以隐世宗门自居，恰巧各峰各洞的峰主洞主们都惫懒惯了, 对扩招根本毫无兴趣。
    长宁宗由是在众人眼里更是超脱。
    当年陪同白霜参与登天台之战的长宁宗众人之中，苏履青名声大噪，她在登天台之战后，修为一跃成为宗门老祖宗之下的第一人，原本林剑心还能压制住她一丝半点，如今林剑心也只有被揍得满地找牙的份，经常半夜三更拎着灵酒来长宁宗主房间外，控诉老祖宗偏心偏到后脑勺。
    张稻黎回来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闭关，说是在老祖宗身上领悟了一丝超脱于大道之外的大道，听得长宁宗主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张稻黎这些年确实是进阶飞快，眼见就到了渡劫期大圆满，马上就可以冲击大乘，甚至打破了当年卫无垢保持的渡劫期进阶最短速度的记录，看来确实是得到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领悟。
    而方元，则一跃成为长宁宗最受欢迎的修士。
    明眼人都知道，战后古妖尚且有相当数量的精锐保留，摩罗也毫发无伤，一定会卷土重来，最后定然还有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为今之计，迅速了解古妖乃是重中之重。
    方元这个吞噬古妖后裔的妖丹，又被老祖宗亲自指点过古妖大道的修士，便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长宁宗开创了古妖语、古妖史和古妖行为特征三门课程，都由方元授课，除了弟子外，甚至连各位峰主洞主们也必须来听课。
    不仅如此，九天宗、星辰寺等大门派都在打方元的主意，请他过去授课一天的价格，已经开到了百块玉髓，可以说是修真界身价最贵的元婴期修士了。
    好在方元并不因为这些外物动心，依旧安安心心待在长宁宗修炼，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失踪一些时日，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
    修真岁月，无波无涟。
    如同往常一样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长宁宗主接到弟子禀报，说是魔窟使者来访，他有些意外，红衣鬼修半个月才来过，按说还不到日子啊。
    他急匆匆赶去主峰，却见来人不是红衣鬼修，而是平常跟在红衣鬼修后的一个丹修，他看见长宁宗主，先行了个礼，面色焦急地说：“主人派我来求见白霜老祖。”
    长宁宗主为难道：“老祖宗她这些年都闭门不出的，鬼离前辈应该知道啊。”
    “此事紧急，必须及时告知白霜老祖。”
    长宁宗主见他确实是一脸焦急，试探问道：“究竟是何事，若是确实是不能耽搁，我这就去用灵台呼唤老祖宗。”
    丹修这才吞吐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主人动用魔窟的二十八宿雷池阵，将摩罗困在了地隙，但是……”
    长宁宗主眼见一亮：“居然困住了摩罗？这可是大喜事，我这就去告知老祖宗！”他又看眼前丹修神色不对劲，立刻从摩罗被困的惊喜中清醒过来，询问道，“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主人困住了摩罗，却神色异样，一直沉默，之后便派我来请白霜老祖。”
    白霜接到长宁宗主的传音之时，正在踏雪殿内修炼众生道。
    众生道有万道之多，最忌杂而不精，否则就成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白霜自认为天赋不足，只能愈发勤奋，除了向居住在玉竹峰的姜蒿请教外，其他时间几乎足不出户。
    她听完了长宁宗主的传音，没有欣喜，只是悠悠叹息了一声，长宁宗主听出不对，询问道：“可是鬼离前辈此举出了茬子？”
    “他动用二十八宿雷池阵，耗费定然不小，应该也是为了报当年的敖乌之仇，……我很理解他，谁不想报仇呢。但那是摩罗，连姜蒿道友当年都拿他无可奈何，他的手段，比我们想象的要多，鬼离怕是骑虎难下。”白霜一边说，一边从蒲团上起身。
    “那——”长宁宗主看了身边的魔窟丹修一眼，盘算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
    然而白霜却接着说道：“鬼离他们在何处？”
    魔窟丹修连忙说道：“在地隙石殿。”
    接着，魔窟丹修只觉得眼前一阵微风，刚刚远在踏雪殿的白霜转眼间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依旧姿容惫懒，灰眸无精打采，“你带路。”
    “是。”
    长宁宗主看着白霜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咂舌道：“老祖宗进步越发飞速了，举止已然与万物融为一体，甚至能达到身随意动的境界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御兽峰的峰主，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她老人家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觉得自己天赋不足、资质庸碌，——这些年新入门的弟子个个以她老人家为榜样，资质普通的个个自信超然，觉得好日子在后头，反倒是资质优秀的谨小慎微，生怕以后泯然众人……”
    长宁宗主哭笑不得。
    ··
    魔窟丹修看着白霜前进的方向，小心地说道：“白霜老祖，这里不是地隙的方向啊……”
    “我知道。”白霜说道，“若要压制摩罗，我需要先去找一个人。”
    白霜七拐八拐，进入一片群山环绕之中，这里的山势高耸入云，山崖如同被斧头劈过一般整齐，赫然就是青云阁。
    白霜看着眼前的护山大阵，识如无物，连速度都不减一丝半点，魔窟丹修眼见护山大阵的金光越来越近，忍不住抱着脑袋，用力闭上了眼睛，熟料两人却像是本来就是护山大阵的一体一般，直接融入了大阵之中，没有遭受到丝毫排斥。
    白霜看他一眼，安慰道：“别怕。很快就到。”
    此时此刻的青云阁中，离未明正在睡觉。
    是的，作为一个大乘期大圆满修士，他在无所事事地睡觉。
    他近来甚至恢复了当年凡人时期的习惯，一天要吃三顿饭加一顿夜宵，哪怕他根本不需要这些普通的食物。
    他日日悠闲，无所事事，每当有弟子问起他为什么不飞升，他都哈哈大笑着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因此这些年得到了一个“癫剑客”的绰号。
    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这般随心所欲。
    躺在榻上闭目的离未明突然感应到什么东西在接近，他以为是小虫子，便随手一挥，熟料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离未明脑中的弦立刻绷紧，战斗本能催动，战魂立刻出鞘。
    “是我。”白霜连忙说道。
    离未明收回战魂，看了白霜一眼，双手护胸，露出矜持的表情：“虽然咱们一起这么多年多少都有点感情的，但是如果你不先表白的话，我可是不会从了你的！”
    白霜对他的戏精表现有点头疼：“……我对人夫不感兴趣。快随我来，帮我个忙。”
    离未明见她神色严肃，也没了开玩笑的意思，“出什么事了吗？”
    “我打算将摩罗镇压。”
    “你疯了吧！”离未明道，“天道可是在他那边！再说了，我们即便能想办法困住他，哪里又有能镇压摩罗的地方啊。”
    “有。”白霜肯定地说道。
    离未明心思一动，立刻提剑跟上，他挑挑眉，贱兮兮地问道：“为什么找我不找卫无垢，是不是因为我比卫无垢厉害？听说你和卫无垢婚约又往后拖了，是不是打算解除？其实到时候你不妨考虑考虑我，你不懂人夫的好处，到时候买一送一，美得很呢。”
    白霜目视前方，开始选择性沉默。
    ··
    地隙石殿，深陷雷池阵的摩罗正坐在石柱上闲极无聊的打哈欠，反倒是雷池阵外的鬼离一脸凝重，仿佛深陷绝境的是他一般。
    摩罗的旁边，一个十余岁的少女托着下巴，满脸不情愿地问：“娘亲你想到办法了吗？”
    “想屁！我看你像办法。”摩罗粗鲁地说，“这玩意金仙都能困住，你看你娘我像金仙不。”
    “我说你像你就能原地变身了吗？早就说了咱们不走地隙，你非说这里你路熟，结果被人直接守株待兔逮住了吧。”
    “仇人太多，受欢迎，没办法，这就是魅力。”
    “娘亲，你闭嘴吧，咱们这波天算是已经聊死了。”语罢，少女侧过头，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震惊地看着雷池阵外，用力地摇起手来：“哎，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姐姐你还记得我不！我呀！我！小铁！”
    摩罗瞥了一眼来人，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死瞎子，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