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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尉文喝了一口酒,小声地说:“今儿下衙的时候我看魏长史又被几个县上来的堵住了,土地赎回的事情,下面的大户怨气很大啊!”
顾乔鄙夷,“当初圈人家的地都基本上是白拿的,现在朝廷说是按原价赎回,那数字里有多少水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这还委屈上了,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话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
“以前也是官府默许的,规矩就是这样定下来的。”
顾乔冷声道:“那就是官府错了,错了就要改!”
他声音有点大了,周围的人都转头看他们俩,郑尉文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一个瘸腿的乞丐被人追着从街角跑过来。
瘸腿乞丐跌跌撞撞地撞上了拉货的牛车,被后面的抓住按在地上打。
“小偷!偷馒头的贼!”
那乞丐不顾落在身上的拳头,只管把偷来的馒头往嘴里硬塞,噎得直翻白眼。
“住手!” 顾乔看清了那乞丐的脸,忙跑过去,从身上掏出一把铜钱,“钱我替他付了,还请手下留情!”
打人的伙计看顾乔面善,给的钱也有多的,就住了手,指着乞丐骂道,“今天看在这位公子的面子上就算了,以后你再到我们店里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那乞丐一个劲儿地对顾乔磕头,嘴里包着馒头话也说不清楚,“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郑尉文也跑来帮忙把人扶到食店坐下,又向店家要了一碗水给他喝。
乞丐坐下来喝了水,又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不住地向顾乔和郑尉文道谢。
顾乔道:“王威力,你不记得我了?”
王威力似乎视力不太好,费劲儿地伸长了脖子仔细看顾乔的脸,“您是…… 您是…… 顾大人?”
遇到王威力,顾乔其实很意外。火烧少成寺当天,除了杜宇文和黄岐以外只有少数几个山匪出去巡山逃过了一劫,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遇到寺里的人。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王威力认出了顾乔,竟放声痛哭起来。起火的那天晚上,他照旧睡在佛殿的地铺上,听到外面吵闹声的时候,烟雾已经浓得让人睁不开眼了。他忙爬起来喊顾乔,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他打开殿门看到外面挤满了人。四周木质结构的房舍全部烧起来了,寺院大门锁死了逃不出去,有人衣服着火了,人挤着人烧。幸存者都往佛殿里冲,大门被挤垮,把王威力压在下面。第二天早上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眼睛已经被浓烟熏瞎了,腿也被压断了。
一百多人的寺庙,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五人。后来官府的人来了,把尸体挨个挨个拖出去摆在寺庙外面的空地上,活着的一律当成山匪拉回府衙关进牢里。
在牢里关了两个多月,好歹有口饭吃,养了一段时间腿勉强能走了,眼睛却只看得清眼前的一点点东西,成了个半瞎。
“后来也没说为什么,就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回乡种田。” 王威力用黑漆漆的袖口抹了一把眼泪,“那些人说回乡种田还有钱拿,可我这个样子,人家说我干不了农活儿,不给我钱。我实在是饿极了,没办法……”
顾乔和郑尉文对视一眼,黄正贤放火烧寺的真相只有廉州府的几个人知道,为了避免出乱子,并没有公诸于众。人们还是把那当成剿匪,所以不管是被烧死的人还是幸存下的人都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
但有的事不是捂上了就不存在了,为官者,为国为民,若是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那就太混账了。
顾乔当即决定,“王兄就先跟我回去住,后面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王威力听他这么说眼泪又下来了,“顾大人不嫌弃我这个废人,愿意收留我,还跟我称兄道弟,我…… 我……”
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就要磕头,顾乔忙把他扶住,“不必如此,当初我被关在寺里的时候你也没有为难我。”
郑尉文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王威力吸了吸鼻子,答道,“没有了。”
顾乔想起他说他弟弟在金矿失去音讯的事,这次在各个县出差,也听说了类似的情况。但由于矿场管理十分严格,能查到的信息非常少,顾乔还没有拿到任何跟失踪矿工有关的消息。
把王威力安顿在自己家的第二天,常风下山来了一趟。
重建寺庙的银子并没有一次性全部给法章,法章每月让常风来给顾乔报一次进度,顾乔再从府库中拨出下一进度的钱给他,两边都安全方便。
顾乔给常风说了王威力的事,“明面上是剿匪,但我们都清楚他们大多数是无辜的。这是人祸,源头就是朝廷用人不慎,却要给他们这些人扣上山匪的帽子,我身为朝廷官员,觉得羞愧难当!”
常风道:“这事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自责。王威力可以等寺庙修好以后住到庙里来,师父不会反对的。”
“不止是王威力,还有其他人。我曾亲笔写下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廉州的灾情能够这么快引起中央朝廷的重视,正是他们的功劳。”
“可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顾乔叹口气,“人虽然死了,但有些父母妻儿还活在世上,该给的抚恤还是要给。”
常风点点头,“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