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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一愣,认真想了想,笑道:“前两年那日子提心吊胆的有什么过头!再说了,挣银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不用挣了?能歇着,如今这样挺好,我可不闲,我还有几个庄子呢,好些事儿。”劳氏失笑道:“挣银子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不用挣了……这个我还真是头回听说,我往常听的都是‘谁还嫌银钱多?’!”
李纨笑道:“这银子是个死物件,不花用出去跟没有一样儿。可这花用,也是讲能耐的,一年给我百十万两的,我也没地儿花去,要来干嘛呢,还得费心思掩藏它!”劳氏听了,默不作声,良久方叹气道:“怪道你能有这样的运道了!”
若是李纨是个精明厉害的,先前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给出去了,给出去了也得下个暗钩子在里头,好给自己留个长久的后路,说不得哪天心越养越大,要的东西就碍了上头的眼,那还真说不好是什么结果。想到此处,不禁暗叹,果然性命性命,有什么样的性子就有什么样的命了。
却又笑道:“怎么就没有地方花用了,如今京里京外好些园子宅子可买,连着外头的良田庄子也大有可看的。”李纨不解,劳氏接着道:“还不是九洲商行那一趟海船闹的,原本这两年海上买卖兴盛起来了就够招人眼热的,这回大老远的都回来了,还带回来珍宝财货无数,真是烧红了多少人的心!如今是个人都想往海上去,人人都想做洋人生意。可这船队哪儿那么容易就建起来了,大船在船坞里一造就是一年半载的,都得拿钱填着!船队有了,还得拿钱买货,上好的虽少有出海的,便是顶一般的,要货的人多了,照样涨价!谁能在这发财的半路上退半步?手里现钱又不够了,怎么办,可不就卖宅子卖地么!”
李纨掩口道:“怎么这么不留后路!庄子地都是年定的收成,那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可说不好。这要万一折了……”劳氏嗤笑道:“若人人像你这样想法,全天下的赌坊都不用开了。哪个想发横财的不是日日想着怎么数银子的事儿,有几个肯前前后后思量周全的!”
见李纨叹息,她又道:“所以方才才说应了你们这位二奶奶,是给你面子!如今咱们这样的老船队,大面上的股份都有上头看着呢,里头牵扯的门道多了,还搭着朝局,说了你也不懂。零碎的有点,也不是谁都能想的,都得前头砸多少银钱才能铺到我们跟前来。一万两出来,能折个五千的股就该烧香拜佛了。你倒是轻轻巧巧地牵了线,真是白白放过了一注横财!”
李纨笑道:“我哪里想得到这些!不过若是姐姐想要发这个财,那我定是不拦着的。”劳氏笑道:“我也就在你这儿跑个腿,你还真把我当门子了!这股入的就是我手里的,连个契书也只能是我们后宅出的私章散契,我就是要整吞了也是一眨眼的事儿,还用费这个劲儿!”
两人又打趣了几句,李纨却开口问道:“姐姐刚才说什么我陪嫁的能为人儿?”劳氏悟过来自己方才说这话时大约露了声色,也不遮掩了,只道:“这回远途的船队回来了,计良家的二小子倒是厉害,出去了这么一趟涨了大见识,不知道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来。不过个把月,四海商行就留不住他了,如今在外头自立了场子,听风声好像叫什么七巧坊。”
李纨不由地尴尬,忙道:“这小子!可真是落水喊救命,上岸讨包袱了!我得让嬷嬷去寻他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能做这样背主的事儿!”劳氏拉了她,笑道:“你别瞎嚷嚷!嗐!他如今一家子都是自由身了,说什么背主?!我不过是几句气话罢了,你还给我做起主来!”
看李纨还是气咻咻的,劳氏只好说道:“他们爷们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得十分清楚。我家老爷也只跟我提了句,再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我想着你是好心,放了他们出来,又把自家的茶叶方子织机都给了他们当晋身的台阶儿了。怎么这一个个都紧着要撇清的样儿呢?一忽儿带着全家奔南边去了,一忽儿离了商行另攀高枝去了,可是得了自由可劲儿作兴起来!”
李纨也不晓得劳氏到底几分是为自己抱不平,几分是为旁的气闷,也不好出言相劝,只嘟囔道:“攀高枝?”劳氏嗤笑道:“可不是攀了高枝了!还是王爷亲来跟我们商行要的人呢!又不是在我们行里签了契的奴才,哪里用得了那般阵势!”李纨约略猜出大概是琉璃的事儿,那样大好处,难怪上头直接伸手了,恐怕劳氏也还不知道原委,更不好多说了。
正不知所措时,凤姐来了,李纨心里暗赞一句真是及时雨。忙收了东西把人让了进来,又让人重新上了茶,陪着说笑了几句,才道:“外头一院子东西,我去看看再来。”凤姐忙伸手拉住了她道:“大嫂子这是作甚么!这事儿旁的人也罢了,难道你我还要避着!”
李纨拍拍她手笑道:“晓得,晓得,我倒不是为了避嫌呢,实在是听了这大半日的生意经,听得我脑袋疼。想着你们俩接着恐怕更有说道了,我还是躲个闲,看看姐姐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劳氏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对凤姐道:“二奶奶放她去吧,这旁人转十八个弯也不一定打听得到的东西,她听了嫌气闷,还能怎么着呢,就供着当个奶奶吧!”说了凤姐也笑起来,觉着这话真如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的一般,当下也不再坚持,任李纨去了,自与劳氏两人细说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