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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晚,那几条沙船卸完了货,带着跟来的苦力们又原路回了过去。待最后一只箱子运到了底舱,穿着漳绒团花长袍的男子颤着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朝着船头喊了声:“庞老大,点灯!乌漆墨黑的,气闷得紧。”
一个只胡乱穿了件毛皮袄子的壮汉听了话快步行来,恭敬行礼道:“甄爷,都已经装上船了。咱们这就往海上去,行远些再起灯吧。妥当点儿安心,九十九个头都磕了。”
长袍男子挥了挥手:“那就赶紧起锚走人!到太仓就把我放下。”
那壮汉面有难色,想了想道:“老甄爷的吩咐,这回得紧着点走,恐怕要到莱阳才能靠一下岸了。”
一听是老爹说话,男子也没了脾气,闭了闭眼道:“成了成了,唉,我恨不得现在就下去才好。这鬼天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心里怪怪的。”
那壮汉咧了嘴笑道:“甄爷说笑了,俺们这些粗人只会驶个船,若是没有甄爷这样的明白人在船上,那起子歪毛油子拦了咱们就没个能应对的人了,还得辛苦甄爷。您里面坐会儿,这天气看着渗人,咱们船大,不怕它。待出了这片滩子,打德庆口里一出去,就算万事大吉。您先里头坐着吃点酒也好。”
那男子听了劝往舱内走,嘴里还道:“偏你们规矩多!若是一早不拦着我带上杨柳儿,这会儿我管你到哪儿靠岸?”
壮汉一边引路一边点头哈腰得赔笑:“没法子,没法子,祖宗规矩,怕阴人上船冲撞了海龙王。您先吃点酒,我让小荸荠几个上来陪您热闹热闹。”
两人还没走到舱口,就见远远河口处,灯火通明的几艘船朝着驶来。便都住了话头,壮汉皱了眉头,想着对方的来历,长袍男子心里却越来越觉着不安起来。船队驶近,只见对面甲板上立着数人,当中一个锦鸡朝服面有病容,不是林如海又是哪个?
甄珏心里一凛,生出几分忌惮来,暗暗骂道:“这老东西怎么还没咽气!”却怕又是谁走漏了什么风声,自己却不宜露面。
正要避身舱内,就听那船上有人道:“前方船只听真,方有人投状盐课,告有船贩运私盐北上,衙门已出搜令在此!减速泊船,放下绳桥!”
庞老大一听了这话,猛咽一口口水,直盯盯看着甄珏。甄珏心下恼怒,想了想到底还是朝了船头走去,笑着朝来船拱手道:“小侄见过林大人!”
那头似乎商议了下,才又扬声道:“来者何人?”
甄珏气恼,却不得不回道:“小侄甄珏,见过林大人。”
那头才道:“原来是甄家大公子,如此更好。请大公子速速泊船,我等先完了公事再叙交情。”
甄珏气笑了,他道:“此事恐有误会,此趟乃是往京中进鲜去的,因漕运排船过多,怕耽搁了宫中贵人的喜好,才转走了海上。一应文书俱全的,小侄可派人奉前,请大人过目。”
那头却是油盐不进,仍是道:“我们刚才从德庆口出来,并未见着此月内有贵府报关船只,甄公子所言文书不知何意。盐课搜令在此,恐难因公子一言而退,还请公子速速放下绳桥,我等检视过后登记放行,以免误了贵府要事。”
如此两下往来不下十几回合,却是一边不肯放行,一边不肯让人上船看查,场面胶着。天色渐晚,几个穿着水靠的精瘦汉子从下头上来,冲甄珏回道:“回禀少爷,那头后边并没有旁的人手了。”
甄珏问道:“就那三艘半大船?后头没有别的了?”
几人回道:“小的们越过了他们探查过,确实没有。”
甄珏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半晌,才忽然道:“庞老大,行令,全队往口外开。”
庞老大一愣,问道:“甄爷,那……那他们来追我们怎么办?”
甄珏仍旧未睁眼,缓缓道:“往外开,到海面上,若是还追过来……就撞上去……一个不留。”
庞老大打了个寒战,心里只盼着对方不要那么呆愣,钱再多也没命要紧啊!行了一礼,领命去了。
果然片刻后那队福船缓缓调偏了方向,欲让过盐课衙门的船,往外驶去。林如海岂能让他轻易如愿?一艘小船放了下来,贴着水面绕过礁岩,往福船船队后头一处深港去了。
这头林如海又让放下了几艘小船,吩咐一众跟班道:“今日看来难以善了,我本也时日无多,且为主尽忠,死而后已,也是臣子本分。你们却不必如此,速速乘了船往河口去,无需多言。”
有几个忠心的便不肯走,林如海笑笑道:“白填了命做什么?若真的感念我,不如回去看看能不能请着救兵来,才是要紧。”几人听了有理,才跟着去了。
三艘船上剩余不过二三十人,却都不是盐课衙门的,林如海看着墨延松道:“你这会儿的蒲扇看起来就合适多了。”
墨延松一脸兴奋地摇着扇子,嘴里道:“那是那是,我也学诸葛亮借一回东风,他那才烧几个人,我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银子!嘿哟,一个个都争得脸也不要命也不要了,看本仙人手段!可惜太多了些,我要来也没用,还是要便宜旁人,啧啧。”
说着话,叫过两个人来问了几句后头的安排,却发现有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你,小丫头,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快走快走,这里可没什么热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