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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回来了,刚听樱草说他四姑姑找他呢,道是他从前给的一本书,如今可算读懂了云云。贾兰这才起了兴头,正要去一同参详,就听外头又来人相传,倒是老爷又得了好题目,叫哥儿过去作诗。贾兰就觉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咬咬牙,“好,小爷这就来了,走着瞧!”
李纨这日还同探春在议事厅里,却是没能拦下这混世魔王。
贾兰到了那里,宝玉同贾环已经在了,题目早已说毕,贾兰拿了清客相公们攒的短序来看,原是挽一个名唤“姽婳将军”的林四娘。此女原是恒王之姬妾,因恒王好武,闲时便令众姬妾习武对战作戏。这林四娘原是其中佼佼者,得赐将军之名,为此女子军之首领。后地方乱贼起事,恒王大意遇害,群龙无首正欲降时,林四娘领女将们杀至贼营,后因寡不敌众兵败被杀,殒身报恩。
前日朝中颁旨,查核前代以来该受褒奖而遗漏之人事,就有人上报了林四娘之事。贾政等人今日聚会将散时说起此事,叹其“风流隽逸,忠义慷慨”,各人都要作一首《姽婳词》以志其忠义。怎奈当时宝玉几个已走,只好到家后再叫了过来,便令三人即刻各自作来。
宝玉才思敏捷,贾环虽不及吟上两句却也不难。一时两人都得了,贾环一首五言律,宝玉一首古体长歌。众人皆赞不绝口,便是贾政也不由面露笑意,可见满意。
又见贾兰只不动作,只当他在这上头有限,正欲开口替其开脱,就听贾兰道:“未知当日那些贼人们城外军营设于何处,周边地势如何,统共该得多少人,又持什么刀剑武器?”
众清客笑道:“哥儿拘泥了,做挽词,哪里需要晓得这许多东西!”
贾兰摇头道:“非也,有道是‘经一事,长一智’。此事中,先不论缘何激起民变,先有恒王大意轻敌在先,前言其闲时好武,连姬妾尚要列队演练,为何亲军反不如流贼?此其一也。或言恒王轻骑前往,一战不胜可知不敌,缘何还不增兵前往,仍作二战而至被俘?此其二也。王既轻骑前往,可见重兵仍在城中,缘何闻王兵败无人临危受命领军前往,反众口一词称降?此真乃好武之王治理之城哉?此其三也……”
贾政笑道:“又来胡说!让你作诗,你倒考据起来。”
贾兰亦笑道:“诗词不过直抒胸臆,于此事中,小子只见王之昏聩姬妾之才浅文武官员之无能怯懦,实无激昂之念。若事乃真,其中可问可查处甚多矣,却无可悼之人。若事乃附会,挽的需得不是林四娘,倒是想出这故事来的心思口才了。”
众清客便问他:“依哥儿之言,该当如何?”
贾兰笑道:“若是有战例,可知当日流贼布兵用计之诡谲,亦可知恒王行军布局之疏忽不智,更可论林四娘于此敌我势力定比时可行之上中下策,岂非比全然不知其真实细节,只凭脑中擅自臆想胸中一时激情写两句自己都不会回头去读的诗句有益得多?”
众清客听了不由一滞,贾政笑骂道:“那日你演武,我就晓得你学歪了性子了。让你作诗,你全从战事来论,那些话,哪里打听得到去?罢罢,你且去了,留在这里胡言乱语倒坏了我们兴致!”
贾兰笑道:“老爷这又轰我了,我原想问仔细了另写一篇《问兵策》,不也算别开生面?”
贾政挥了袖子道:“去!去!”
贾兰这才笑着行礼告退。贾政索性让宝玉贾环也下去了,自己带了清客相公们另行唱和。
贾环出来了就往自己外院里的住处去了,贾兰便同宝玉一路。宝玉道:“兰儿你方才实在言语太过唐突,倒亵渎了姽婳将军这样别种风流。”
贾兰嘿嘿一笑道:“却不知宝二叔如何看待女子的。若是将她们视同男子一般,则男子可战死沙场,女子为何不能马革裹尸?若是将她们看做天生柔弱该受保护的,则在让她们行军列队作戏时便已是大大的不妥了,女子何来作男儿事?可如今看着宝二叔,倒是觉着这林四娘实在该当大赞的。莫不是宝二叔也喜欢这红妆溅血玉手执刀的戏码?却不知这份心思,又叫不叫亵渎了。”
说完也不顾宝玉想没想明白,仍嘿嘿笑着一礼,便顾自己去了。
且说宝玉呆立了半日,一时回不得神,待得后头丫头出声,才醒过来继续往怡红院去。
因迎春接了回去,邢岫烟一人在缀锦楼里住着也不合适,邢夫人的意思让邢大舅也来接了回去。邢大舅不乐意了,这一个月少了一份进账不说,还得多一份花费。邢夫人最近也实在不耐烦同邢大舅歪缠了,便想索性接到那头去同迎春一处住。
可那边屋子虽多奈何姬妾也多,姑娘家住着就有诸多不便。李纨知道了,便道如今只湘云一个在自己那里住着,自己又要帮着理事,可怜见的实在孤单,不如让邢岫烟也住到稻香村去,大家一同作伴。如此才算几角周全。
或者是贾赦得了两分堂兄的遗慧,竟也铁口直断起来,这阵子京里人家都在传老圣人身子欠佳的话。这若是一个不当心,就又只一年国丧,如此,几家儿女年纪稍大些的,便都不动声色地加紧筹谋起婚事来。
人好跟风,一个两个如此,一家两家如此,渐渐地就成了风气,倒好似被什么追着了,一时定亲成婚的比比皆是。各处庵堂观庙也惯是会凑趣的,纷纷言道此年大利婚姻,也不管为何都□□月了才说起,早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