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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老圣人在位时起居都在大明宫,后来当今继位,寝宫却是甘泉宫。老圣人为表自己不问政事之意,虽还在大明宫里住着,多半时间都在大明宫花园里的禧寿堂里起居。这回翻修大明宫几个主殿,如今的规矩,都交给了内工部和内帑营造属在做,前阵子刚刚完工。
吴贵妃接了宫务倒勤谨,这日一对账目,却觉出不妥来。让人取了前两回的修缮记录来对比,这回修缮的东西反多些,可花费却比上两回少了八十余万两。这才来寻太后讨主意。
她道:“臣妾这里只有账目,上头条陈倒清楚,只这东西它写的是金砖碧瓦,也不知是不是真是那东西。要不然怎么就能差出这许多来!论起来这回翻修的工程更大……臣妾实在做不得主,特来禀告太后知晓。”
太后也疑惑着,又道:“是不是里头的琉璃用多了?从前琉璃都是从番邦进的,可不是贵,如今咱们自己做的更好了,怕是这头省了钱了。”
吴贵妃道:“琉璃这块倒两下持平,皆因这回陛下吩咐让在后花园里加盖了两道琉璃通廊并琉璃庭,说是冬日里太后好领着太妃们逛逛去。故此如今虽是咱们自己做了,用的量却大了,是以这块相差不大。倒是金砖碧瓦、梁檩椽柱之属差得多了,还有几样石料、颜色,都差出天来了。”
太后示意,边上走出一位老嬷嬷来,接过账册,放在太后一旁的炕几上,一边看一边给太后说了几样。太后听罢也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口气道:“你有心了,且回去吧。这事儿我会同皇帝说的。”
吴贵妃赶紧行礼告退。
数日后,内户部的一群御算师进了宫,在乾元殿书房边上的三间偏殿里没日没夜地算起账来。还不时传了九洲和四海两个商行的管事进来核对市价。算完了大明宫两回翻修的账,又索性把膳监、药监、零星采买等几处内务的账目也拿来核算了一回。
然后皇帝就发现自己吃喝拉撒睡,哪样都不便宜,这也罢了,到底皇家威严,若是用的同平民一般的东西也说不过去。可这一个鸡蛋差出两千来倍的价钱,可实在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信王看完几本比账册子,头一个念头就是:“得,回家也得查查去了。”
诚王看了也皱眉头,合着一家老小让人当傻子坑了好些年头了。且看那采买价钱,是逢灾必涨,也不管那灾是发在哪儿的,总能关联上。丰年不降,管它几处丰收,这皇家采买的东西物以稀为贵,都是稀罕玩意,是以价格不会随市价变化。如此一来,这采买的东西自□□开国后,这价钱是一路飙升,尤以前朝涨幅最大。看来自家老爹是出奇得好骗啊。
皇帝捏捏眉头:“以富养贫,古已有之。巨富之家,聚财无数,若只做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于民生无益。以江南为例,江南多富绅,常有豪奢之举。或以灯船斗富,或好精巧玩物,或于饮食一掷千金。平民因之多练手艺,反世代皆多巧匠。倚富人夸富之举而得养家糊口,斯为善。
帝王之家,若亦以奇高之价惠及百姓,虽千倍亦无不可,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怕只怕里头层层官员中饱私囊,上欺内帑,下剥平民。于不义处敛财,用财于不忠不孝之地,才是国之大患!”
信王诚王闻言凛然,皆道此事还当彻查才好。
不几日,内帑一干大太监连着几处内造的管事都被内刑部请了去,本以宫殿修缮及采买事起,哪知道越往后挖事儿越多。听说有大太监们借机勒索妃子娘家之事,吴贵妃一马当先,先问过家人,果然从家里拿来几张借据,此事坐实。皇帝自然大怒。
尤其当日老圣人在位时最为得宠的几人,自今上继位后仍不歇手,直到后来信王主管了内务,今上又以亲卫人马建了内六部,几位老内相渐渐不如从前得势,说的话也不如从前管用了,才消停下来。
一路问去,这几人收受贿赂不说,还同朝廷文武官员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更在宫外自设府宅,制式堪比亲王。其建宅时所用材料比之宫里诸殿亦不遑多让,更有趁着监造内宫时盗取建材偷运出宫用于私宅的。
尤其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向为老圣人信重太监之第一人,执掌大明宫十数年,说权势熏天亦不为过。尤其与兵部官员交好,过手的大小官缺不下数百,在内城营造私宅时甚至动用过两千官军。亦曾有御史上过弹章,奈何有老圣人相护,最后不了了之不说,那御史还遭了迫害,从此更无人敢撄其锋芒。
此场内廷清算延续月余,查得罪首十余人,从者数百,瓜葛其间者数千。几位大太监皆抄家问斩,六部之内涉及官爵买卖者按律论处,连御前龙禁尉中都清出了数十人,宁府贾蓉亦在其中。
待得这场风波过去,朝堂之上的熟人熟面几乎换了三成,更多人忽然意识到——老圣人是真的去了。
吴贵妃自然居了首功,尤其大太监勒索一事,众人早已习以为常,更怕出首之后遭了报复。却是吴家不惧奸邪,先拿了证据出来,几家又见今上铁血手段,眼见着这回那些宦官得不着好了,才陆续跟上。
这一场大事里吴家所行却可见对今上之忠心不二,且牵扯多少府邸的买官之事也没分毫吴家的干系,可见吴家家风之正。皇帝大喜,挥手就赏了吴贵妃双俸,又给吴济岩加了个爵。相比之下贾家不仅未曾抢得先机,还爆出与前朝大太监私交深厚,也曾买过官缺的事来,却是在吴家跟前输了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