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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钱宅

      月夜下的陈盈华目光皎洁而明亮,灿若满天星子。
    她轻轻咬住嘴唇,手指拂上头顶的丹桂树梢:“今日席上取笑姐姐,并非有意,只为逗着母亲开怀,二姐莫往心里去。”
    单为着方才席上一句玩笑话,陈盈华便在这里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生怕叫陈芝华生了芥蒂。
    面上瞧着粗枝大叶,陈欣华行事最是谨慎小心。
    陈芝华爱怜地抚着她的鬓发,温柔地说道:“二姐都晓得,江阴之急一日不除,只怕父母都无法真正安心。咱们旁的帮不上,彩衣娱亲还能学得几分。”
    命巧珍打着灯笼,陈芝华先送了妹妹回房,才回到自己院中。夜来辗转反侧,一颗心比往日更为牵挂。
    国事上她并非半点听不懂,夏钰之今日的提议虽好,却有凶险并存。一举剿灭江阴帮的那日,凭着夏钰之潜龙卫大将军的英勇,他必然会身先士卒。
    刀剑无眼,与奸臣逆子的对决,必然是一场抵死之战,陈芝华唯有祈求菩萨保佑心上人的平安。
    正房里的灯也迟迟未熄,陈如峻与慕容泠夫妻二人对坐,慕容泠泡了一壶淳厚的普洱,一番话在嘴边绕了千遍万遍,终于踟蹰着向丈夫开口:“我依旧担心欣华的安危,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女婿放到皇城里头?”
    妻子的感觉敏锐,陈如峻没有如往常那般只是抚慰,而是认真沉思了良久,缓缓说道:“我以为不妥。”
    “难道我们欠欣华的还不够多么?你们图谋什么国家大事,将她搅和在里头做什么?”酒气直冲头顶,慕容泠霍然直起身来,冲着丈夫怒目圆睁。
    陈如峻的记忆里,从未见妻子生过这么大的气,更知道她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他取过搭在床头的寝衣,细心披在妻子肩上,又轻轻将她揽到怀里。
    “我何尝不担心欣华的安危?夫人仔细想想,她如今与粘亦纤走得如此近,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若是将她举家迁往皇城,明摆着便是要对江阴帮动手,岂不是打草惊蛇,白白部署了这些时日?”
    “若是不能举家入京,便接女儿与外甥过来,在娘家住上一年半载,凭着你阁老的名头,崔府里又如何敢说个不字?”慕容泠越发惶急,往日从不拿身份压人,今日却抬出陈如峻阁老的名头。
    “到不是不可行,夫人若能说动欣华入京,我又何须在意什么清名”,陈如峻拈须轻叹,指尖答答有声敲击着杯沿,目光充满着矛盾与错综复杂。
    崔府里待陈欣华虽然有失公允,崔遥却是从未叫陈如峻夫妇失望,一直将妻子娇儿都捧在手心,人前人后一力维护。
    慕容泠晓得他们伉俪情深,方才自己所言不过急病乱投医,女儿如何舍得夫婿,只求自己与儿子苟安。
    陈如峻语重心长,轻轻叹息地问道:“夫人可曾想过,若是为夫有难,你肯不肯离了府中去投奔陛下,保住自己性命无忧?”
    慕容泠的身子颓然一软,两滴清泪滑落在面颊。夫妻同心,她固然不肯弃丈夫独活,她的女儿又怎会舍了崔遥那么好的夫君?
    “夫人稍安勿躁,钰之已然在欣华身边安排有人。江阴的形势没有夫人想像的那么严峻,若真有那么一天,钰之的人一定会护得欣华全身而退。如今,她却不能离开那里,还要好生维系着与官府的关系。”
    陈如峻宽解着慕容泠,更似是说服自己:“欣华晓得分寸,她与两位兄长并肩做战,只待团圆佳节一过,便是江阴帮齐齐落马的时刻。”
    月色如水,又如疯长的潮汐,一波高过一波的忧伤与焦虑漫过慕容泠心间。
    瞧着妻子眉间的纠结,陈如峻伸出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眉心,儒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芝华今日提起,老太君曾问及欣华在扬州的日子是否太平。”
    “老太君真这么问过?”对于似神仙一般存在的浣碧双姝,慕容泠心间无端添了依赖。纵然两地山高水长,她却深信老太君有斡旋之策,更是紧紧拉住了丈夫的衣袖。
    陈如峻与妻子十指相扣,话里添了些许的欣喜:“老太君问得真心,芝华据实作答,说咱们全家都担心欣华的安危,尤其是你,简直夜不成寐。”
    这句话戳中自己心坎,慕容泠眼圈一红,几乎又要落泪。她倚在陈如峻怀中,等待着的夫君的下文。
    陈如峻身上有清淡的杜若香,最能令人宁神。他缓缓说道:“老太君听说之后微微沉吟,目露疼惜之色,想是对欣华多有维护之意。如今两府里议亲,咱们到底晚了一辈。我想择个时日,咱们夫妻一起去拜见老太君。”
    “夫君的意思是,求得老太君出手维护?”慕容泠眼前蓦然一亮,连呼吸都畅快起来。陈家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全是文人书生,上不得战场。
    比不得老太君当年仗剑天涯,曾随着先帝打天下。一直拿武力说话,更有些神出鬼没的暗卫不知散在何处。
    “正是。为着欣华,咱们做晚辈的便求一求老太君,又有什么关系?”陈如峻的笑越发温柔,无端令慕容泠安心:“何况两府便要结亲,老太君是热心人,总能体谅咱们为人父母的心情。”
    十四的月将满未满,一轮清辉洒落。崇明八年的仲秋节,慕容泠过得最为牵肠挂肚与五味沉杂。
    若干年后,一泒海清河晏的盛世天下兴起,堪比大唐贞观年间的繁华。慕容泠含饴弄孙,与二子三女忆及当初,那些风声鹤唳的阴影依然清晰而真实。
    而相隔不远的桂树胡同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户部尚书钱唯真的宅子明灯高悬,酒宴酣畅。直待后半夜,依旧是歌舞翩跹,丝竹不断。
    袅袅弦管轻奏,有伶人婉转悠扬的歌声响起,钱唯真一身姜黄色的蜀锦长袍,脸上洋溢着喜气,与妻子儿女团团围坐,将夜宴开了在湖心亭宽广清幽的倚兰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