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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人却难辞其咎。”周念蕴点明他的处境,眼见陈悯紧紧闭上眼,原以为已释然,可再直面仍叫他十分难堪。
    陈悯整个人漫上一层灰败,周念蕴这才说:“左侍郎是自食其果,大人却不然。”她等陈悯慢慢抬起头,“自主主张朝秦暮楚,弃了他是正常。”
    陈悯沉思。
    朝中事他知之甚少,却隐约从来信中知晓妻舅后来是哪边都得罪,这才再投无门。他撇眼偷瞧,长公主如今的意思是……当他不知情,可放他一马?
    “请公主明示。”陈悯豁出去了。
    他入仕早,却处处不得意。与妻青梅竹马却因妻舅一朝得势,他成了攀附之徒。官场上他处处小心也处处碰壁,谨慎谦和却因收不齐税款将肥差拱手让给万绅。更别提再对上到琼州不满一年,如今已是知府的徐玉朗,琼州城,哪里还有他陈悯的一席之位。
    幸得夫人日日常伴左右,悉心照陪,陈悯感念不已。可想起那日撞见夫人被其他贵妇奚落……
    他不再犹豫:“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周念蕴不答反问:“先说说琼州这半年是什么情况。”
    陈悯不敢隐瞒,却不知从何说起,税赋?百姓?灾事?他犹豫。
    暗叹一口气,周念蕴自说:“从府衙官职变动来说。”
    “是。”大冷的天,陈悯不由冒着汗,他终于想起半年前是向她汇报过这些的,立刻一五一十道来,“曾大人升官,如今已不在府衙。他原想带着徐玉朗一道去,可徐玉朗升任知府,他便独自去任上了。”
    还真是块香饽饽。
    周念蕴不由露出笑,陈悯以为她心情好了,可下一句又让他不知如何回答:“怎么没带上你和万绅?”
    “我……一向不受重视的。”陈悯自揭伤疤,跟着曾如易最久,每次都是顺带着才想起他。妻舅这大树一倒,曾如易没跟着众人耻笑他已是府衙少有,但再要提拔他,亦是不可能。
    “万绅说是自愿留下的,大概是为了王怀柯。”陈悯说。
    “哦?”周念蕴来了兴趣,到底是万绅真心实意还是曾如易给的太多,她思考着剩下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真是王怀柯手段高明,“他俩通信吗?”
    陈悯不解,周念蕴代答,他羞赧:“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我休沐已有月余。”眼见公主面无表情错开脸,他心里打鼓。
    “万绅与徐玉朗如何?”
    陈悯忙回:“此前二人关系不错,但徐玉朗后来居上,万绅难免不满。且他一向不赞同万绅收税的方式,曾大人在他管不了。两人因此还吵过一架。”
    “决裂了?”周念蕴皱眉,那今日遇到万绅不就全是无用。
    “不曾。”陈悯说,“由曾大人从中调停。”
    周念蕴拢了拢滑下去的毛毯,炉火将熄,噼啪一声打破片刻寂静,她声音跟着响起:“找个借口,回府衙去。”
    陈悯抬头,他能明白却拉不下脸。离开时,的确是与徐玉朗闹得不太好看。说到底,谁能被后辈压一头还心平气和?
    周念蕴挥手,出口凉薄:“办不到就不必再来。”陈悯躬身退出去,他知道这是必须握住的机会。
    马车声逐渐远离小巷,周念蕴站在窗边,采郁进来,她问:“谁同他一起来的?”
    采郁一愣,顺着她目光而去,瞬间了然:“是陈大人的夫人,一直等在巷口。”又是给陈大人添衣又是递暖炉,也是,这天冷的紧。
    “歇息吧小姐。”采郁轻唤。周念蕴回神,放下珠帘盖住屋外的一切。
    —
    徐玉朗天没亮去了趟灾民集中地,今年入冬也早,不断涌来的灾民是个大问题。
    回到府衙,万绅已在屋中等他。两人都看到对方,却谁也没开口,直到徐玉朗先说:“万绅兄。”
    万绅拿出账本,是之前残余这个月收回的税钱。琼州是长公主地界,她因灾情免了一年税款,万绅已无所事事好几个月。
    以往都是交了账,说上几句场面话就走,今天万绅却拉了把椅子在徐玉朗对面坐下。
    “账就这些,其余的就是不交,徐大人不让动武。”万绅摊手,“我没法子了。”
    徐玉朗客气轻笑:“有劳万绅兄。”
    万绅静默一会,突然神经一样的嗤笑起来:“你说我们三个人啊……陈悯闲赋在家,我俩呢,我喊徐大人,你唤万绅兄。”他不禁怅然,怎么到这个地步了。
    徐玉朗笔尖一顿,觉得他今日定是有话要说。
    万绅直视他。初见徐玉朗,他风尘仆仆,只带几套旧衣裳便来府衙报道,谁也不信他是京中派来的官吏。
    困顿、苦厄、不得志,万绅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再看如今一年不到,徐玉朗虽坐在他对面,但两人身份官位的鸿沟已天差地别,万绅从徐玉朗身上看到的,已是全然的斗志。
    “谁也料不到玉朗你际遇超凡。”万绅抬手,像在指徐玉朗,又像是要触摸那个他不可及的位置,“叫人羡煞。”
    徐玉朗不答。这知府之位来的突然,挚友之间的隔阂亦是突然,蓦然回首之时,他已是孤身一人。
    万绅不懂他的想法,自顾自胡言:“我没本事,这样小小的一个官位坐了这么些年,混沌惘然,早忘了还有更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