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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对此六字嗤之以鼻。
    尤其是最后一条的“烧尸”,更是引发众怒。
    此前京畿之人只知道煜王荒虐无道、喜好杀人,本身就是个嗜血的戾王,可人们万万没想到,煜王不但杀活人,他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所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可消。除了那种史书留名、遗臭万年的极品恶人,诸如秦桧之流,古往今来人们素来都认为一个人即便生前再作恶,可只要他死去,那么他生前做过的坏事便也都随风飘散不予追究了。这就是死亡带给活人的敬畏。
    因着对死亡的敬畏,人们才会尊重尸体。便是再穷困潦倒的人,也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人帮着收尸。便是乱葬岗上胡乱堆放的尸体,也有专门的公人对他们进行集中填埋,立下无字墓碑。
    只有最悲惨的孤魂野鬼,才会没有坟冢。而被烧毁尸身的人,连孤魂野鬼都不如。
    陛下英明神武,在煜王爷的六字良方传播开来后,特意下拨两万两白银用于埋葬尸体,用以安抚民心。
    这段参照煜王奏折拟定的京畿抗疫过程曲折,惊心又动魄,但反映在后世的史书里只有寥寥数语——“京师大疫,死亡日以万计,陛下出千金以资太医院疗疫,又出二万金下巡城御史收殡。”
    煜王的奏折没有被采纳。
    为平民怨,陛下还下旨训斥了煜王。
    渐渐的,从邓州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少。没人知道那座被重新封闭起来城池的近况,也没人知晓煜王在里面究竟做了些什么。
    有人说,邓州已经彻底变成了鬼城,不见生灵。
    说煜王也早已化为黄泉厉鬼,在那座鬼城的上空徘徊。
    赵若歆从城西的一处大宅子出来,疲惫地抬手敲了敲酸疼的肩膀。她戴着厚厚的帷帽,白皙的脸颊拢在面纱之后,手上套了一副丝绸手套,皓如凝脂的手腕亦严严地掩在长长的水袖下。
    这是前些时候从邓州传回来的防疫法子。
    在煜王楚韶曜此前的奏疏里,写明了此次的恶疫不止可以通过水流和食物传染,还有唾液、皮肤、乃至看不见的空气,都可能是疫神娘娘传播恶疫的媒介。若想尽力减少染疫机率,最好是时刻都将自己包裹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和相信煜王爷传来的方法。
    况且煜王爷也在奏疏里说了,此方法只是有可能降低染疫的几率,实施后并不能保证实际的效果。所以,在京畿之中并没有许多人把这方法当回事儿。
    赵若歆一直都很信任楚韶曜,她也无法对死气沉沉的京畿百姓们视若罔闻。所以在收到楚韶曜从邓州送来的防疫须知后,她第一时间就把须知印成册子,无偿散发给京畿民众。
    随后她又拿出许多布匹,带着府里的丫鬟们制作了不少面纱和手套捐了出去。
    而此刻,她刚从自己组建的善堂出来。
    恶疫爆发后,京城就生了乱象。一边是每天山一样的死亡人数,一边是街头巷尾止不净的劫掠斗殴。坊肆里的店铺好些都关门了,巡逻的捕快一日比一日减少,附近乡下的菜农不敢进城,城里的百姓买不到物资,每条街道都臭烘烘地仿佛沟渠,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满脸死气,互相猜忌与怀疑。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庭,又有无数不明真相的流民从其他州县涌进京畿。
    乌七八糟、乱象丛生。
    赵若歆开始只是收容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后来又收容了一个妇人照顾孩子,那妇人本身又带了几个孩子过来。于是渐渐壮大,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五六百人的善堂。
    在这个善堂里,她教孩子们识字,带妇人们缝纫,让青壮们巡逻,组织老人家浆洗与打扫,尽力地营造一个安宁又稳固的小天地。
    赵若歆知道自己在赌。
    赌楚韶曜临行前给她吃的药丸有效,赌玄慈方丈说得凤命是真,赌她自己不会轻易染疫身亡。
    她赌着自己不会被恶疫夺走性命,所以才会每日亲上街头,宣传邓州传来的抗疫法门,将平价的药材与面纱口罩一起,分发给京畿的贫苦百姓们。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地收留并照顾这么多不相干的流民百姓,尽最大能力地做着慈悲善事。
    可是就一定能赌赢吗?万一她就是赌输了,最后身染恶疫死了怎么办,玄慈不是说过她许是早逝的命吗?
    输了也就输了吧。
    赵若歆扪心自问,对着眼前惨状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熟视无睹的。她无法看着那些曾经洋溢希望与笑脸的面庞全部都只剩下黑暗与绝望,她也无法在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救人时全然地冷漠与狠心。她更做不到在楚韶曜为了她亲入凶险邓州时,自己却永远都只悄悄躲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假装岁月静好。
    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她力量虽薄,却也愿意能做多少是多少。
    朝廷不愿意宣传楚韶曜总结出的治疫方法,她会去帮着宣传。
    既然楚韶曜为了她,可以不顾凶险地亲身前往邓州,守护她的第二故乡。那么她也会为了楚韶曜,不顾安危地亲上街头,守护楚韶曜的家乡京城。
    即便是因此不幸染疫,那她,也算对得起“准煜王妃”这个名号了,也算不辜负自己已然及笄成年的人生。
    而且,赵若歆不觉得自己会轻易染疫死去。